卷一 長安舊夢  第一章 笙歌起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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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閣紅樓,畫梁雕棟,漆金橫匾上龍飛鳳舞地書著幾個大字:朔親王府。
    石庭流水,草木茵茵,幽篁拂窗,滿落一地清香。
    朔王,皇之七子也。姓景,諱修朔,初和元年貴妃蕭氏所出,生而失母,欽淑妃柳氏承養。少機敏好學,躬守禮法,光慶六年,授金印,冊為親王。
    朔王聲名鵲起原因有三:其一,姿容豔麗,天下無不曉其姣;其二,朔王戚從蕭族,勢傾朝野;其三,廣善濟民,家丁奴仆弗敢作惡欺下。
    故此,京城人士莫不知其名也。
    中庭廊間,兩個妙齡女子並肩齊步。
    “鳶兒姐,待會千萬馬虎不得,該留下的人,身份閱曆都得知根知底。”說話人正是紫蘇,雲鬢霧鬟,珠花輕綴,打扮考究而不張揚。
    朱鳶身後紗羅迤邐,一笑若春桃明豔:“那是自然,凡打這門進進出出的人,可不能失了臉麵。”
    堂前二十來個少年肅衣整容,正戰戰兢兢等候王爺尊駕,他們其中有人將扶搖直上,有人則會被棄如敝履。
    韶紅花梨六角高幾上呈著一隻青玉沉香爐,翠石晶瑩碧湛,雕刻著雲龍浮紋,屋內香霧嫋繞,隔著薄羅紗帳,隻見一張琉璃榻琥珀光轉,霞波瀲灩。榻上少年枕著炕幾合眸安寐,墨發似瀑,修眉如黛,玉貌絳唇,梨腮勝雪。
    朱鳶掀簾而入,當巧景修朔回盹,撐肘半起。
    唇角噙笑,朱鳶福身拜禮道:“奴婢擇選四人留書房遣使,二人灑掃院落,另有一人侍奉您左右,請王爺定奪。”
    “你辦事一向穩妥,如此即可。”景修朔側首睨過花鳥屏風後的一排身影,緩笑從容,“帶他們下去教習規矩吧。”
    朱鳶應諾,領過七個與景修朔年齡相仿的少年退下。
    片刻清靜過後,八王景言初打外頭闊步昂揚進來,一臉喜氣。景修朔捧盞吹茶,沉眉落笑,請他入座。
    景言初撩袍而坐,取下大氅遞予旁人,眉眼一彎,笑道:“七哥,你聽說沒有,邊疆戰事告捷!大哥率軍動身班師回朝了。”
    景修朔輕輕抿了口茶水,淡淡出聲道:“大哥驍勇善戰,早已日傳千裏。燕北越南,恐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七哥,這不是好事兒嗎,瞧你說的。”景言初搖搖頭,無奈地笑。
    景修朔的指腹來回撫挲杯壁上的紋路,他道:“北邊平了,可亂子還是沒斷。”景言初細細思度,良久反應過來:“七哥是指……”
    眉梢宛轉,景修朔略略勾唇:“莫論朝綱。”景言初隻好壓下滿腹狐疑,扯開話題閑敘幾句。
    “七哥,我方才進來時可看了個清楚,你真是豔福不淺呐。”
    景修朔笑罵道:“盡胡謅的緊,不過是新來的侍童,瞧你在想些什麼!”
    “哎,雖說比不上七哥,但也個個你花容月貌,細皮滑膚,嘖嘖……”景言初佯作一副邪佞的表情,景修朔被逗得樂了,也由得他胡鬧去。
    雲深日隱,管家清箋前來請示,他一身素白錦袍印著淺墨色竹紋,通翠碧透的玉簪束發,生得鍾靈俊秀,容止端雅。
    清箋欠身道:“王爺,卑職已備薄膳,還請王爺與八殿下移步。”
    一席珍饈雲集各方風味,或濃油赤醬,或細嫩爽口,或鮮香麻辣,與宮中表裏不一的宴席大相徑庭。
    挑口刁鑽如景言初,也不由大快朵頤起來,席間讚譽道:“府上掌勺不知何許人也,手藝甚是精妙啊。”
    “回殿下話,此人姓湛,諱千,南陽人。”清箋執禮恭謙,低聲作答。
    景修朔秀眸微眯,莞爾道:“那可是個出猛將能臣的地方,也怪不得他有這番能耐了。”言訖,手中輕輕搖動白玉杯,瓊液波光漣漣,醇香四溢,湛黑的雙眸中隱隱綽綽浮出幾點幽光,玉頰生暈,分明是醉了。
    把酒問天,正是一輪明月照乾坤。
    晨光初熹,花露深濃,朔王府內依舊一派清曠天成。難得景修朔起了個大早,梳洗穿戴,整肅儀容。
    “主子這兩年個子也不見拔高了,虧得淑妃娘娘還常惦記著要給您多置辦些衣物呢。”朱鳶說著替景修朔收攏衣襟,束起腰封,係上環佩。
    雍金華茜,輕袍緩帶,對襟排繡雀鳥兩翼,騰然欲飛。見他螓首略抬,粉麵若桃,問道:“這身衣服看起來合貼麼?”
    朱鳶眸露讚許之色,掩唇嫣然:“再襯您不過。”
    景修朔笑笑道:“隻怕浮豔輕慢不應場合,罷了,一時半會兒也選不出什麼好的,改日真得差你上繡莊一趟。”
    朱鳶道:“爺,您這不是存心和淑妃娘娘過不去嘛,低頭不見抬頭見,何必處處駁了她麵子。”景修朔頓了頓,隨後冷冷撂下一句:“由她折騰去。”說著,一旋身便抬腳出門。
    旌旗舞風,號角四起,天朝的軍隊凱歌而歸,陣勢尤比出征前更為莊嚴肅穆。城頭街角圍滿了人,摩肩接踵地遠遠觀望著。
    景灝天身披銀亮甲胄,腰佩龍紋長劍,英姿勃發,豐神朗韻。他微微仰著頭,周身圈著王者倨傲的風範。驀然間雙眸一沉,那樓台上展袖揮袍的不是別人,正乃景修朔。
    琴聲錚鳴,鍾鼓如玉,弦音婉轉不失圓滑,沉緩不失悠揚,深深淺淺,高高低低,分厘間奪人心神,催人淚下。
    少年一身紅衣穩立九重,一抹淺笑令人如沐春風,宛若謫仙。
    ***
    “皇兄車馬勞頓,父皇下詔命你整歇三日,而後進宮麵聖。”景修朔卷袍而坐,身後是抱琴而立的清箋。
    景灝天英眉小掀,沉聲緩言:“勞煩七皇弟知會了。今日安大人為眾將士布宴陳樽,七弟倘若無事,不如隨皇兄一同赴宴可好?”他眸光沉如磐石,深不可測。
    景修朔笑得自在,他婉拒道:“修朔恣意孤僻慣了,不善辭令,這等歡宴,恐是不宜。再者,臣弟僅是存恤問候,見大皇兄體健安康,這就打算回府了。”
    景灝天仍是聲色不動,道:“看來七皇弟明擺著是不待見我,怎不見你與老八這麼生分。”他鳳眸斜挑,眸中精芒讓人琢磨不透。景修朔心中清明,他泛起幾絲冷笑。景灝天這些日子雖遠在千裏,可心腹眼線縱橫密布,隻怕一個風吹草動都瞞不了他。
    “皇兄說笑了,既如此,修朔隻得舍命陪君子了。”他眉峰微聚,確有為難之色,但眼下浮動的,更像是一層浮遊的寒冰。
    此一夜,明月還是皎然無暇的明月,清風依舊是沁涼透心的清風,不過易地別時罷了。
    水榭歌台,長袖舞妖,台上粉臉杏腮的女子咿咿呀呀唱著昆腔,席下諸人相互祝酒享樂,暢快地交談。
    季明涵酒過三巡,靨邊染就桃花,神思反倒愈加清醒,明媚的笑容引來不少注目。他頻頻看向平靜無睹的景修朔,看著那個人盡斂鋒芒含蓄地周旋在眾人之間,唇角的笑意漸漸深了起來。
    “朔王殿下,下官敬您一杯。”他端起酒杯敬到跟前,一雙桃花眼勾誘的意味不言而喻。
    景修朔抬眸睇他,似笑非笑,纖秀勻長的指骨提壺斟酒,紅唇抵著杯沿,一點點緩緩啜飲,末了意猶未盡地一抿,看得季明涵心神驀然一牽。
    景修朔回首瞥了戲班一眼道:“本王不識音律,想走動走動散散酒勁,不知侍郎大人可否作陪?”
    季明涵垂首執禮:“王爺言重,下官求之不得。”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別院水池漫步,這時節正值桃花繚亂,水麵上、橋欄邊,到處都是紛紛揚揚的花瓣。
    景修朔倚在白玉雕欄旁,伸手去接落下的花瓣:“季明涵?”
    “下官在。”
    “過來扶我。”夜風拂起他鬢邊的發,在遠處昏黃的燈火映照下,那張麵孔顯得迷離而柔和。季明涵隻來得及上前一步,景修朔的身子就傾倒了下去,幸好他慌忙之中將他拉起來,否則還不知要怎麼樣。
    景修朔醉態朦朧,眼前一陣恍惚,他方還覺得自己很清醒,下一刻全身便渾噩無力了。他攀靠在季明涵身上,附到他耳邊輕聲道:“盛酒的器皿上,有毒……”
    季明涵渾身一震,他很快明白過來,但眉宇間也同時浮上疑問。為什麼他明知……
    “就算不是你,也會有別人。正反那人不會輕易放過我,我就讓他如願好了。”景修朔口氣很淡,仔細聽似乎有一絲嘲諷。
    季明涵一手攬在他的腰間,一手扶起他,道:“王爺醉了,下官送您回府。”桃花眼輕輕眨了眨,他笑著把景修朔帶出大門。
    清箋一襲白衣,長袖灌滿了風,站在清冷的月色中。他從季明涵手中接過主子,將他抱進了朱軒繡軸的馬車裏。坐在鋪了錦緞軟墊和動物的皮毛的車廂裏,景修朔乏累地闔上眼。
    “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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