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道猶不知，微言安可述。
    我在屏風後麵，看到相處已經半年有餘的男子終是挺起了瘦弱的胸膛，長久不見舒展的眉毛彎出美麗的弧度。
    “流光，恭喜你——恭喜你終於得償所願……”
    大臣們魚貫而出，羽妃似有似無的眼光朝我這方瞟來，卻也隻是輕聲一歎便拍拍流光的肩膀。
    “有些事情，不用我多說，你要把握好分寸。”
    我分明感覺到他頓時渾身都僵硬起來，透過屏風無法辨別眼神，卻能看到他緊握的雙手，仿佛捏著我的心般，糾結而窒息。
    “兒臣恭送母妃。”流光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了，他在逃避什麼？
    那麼，我又在逃避什麼？
    終於，廳內全然空蕩下來。他仿佛忽然間被抽盡了所有力氣，頹然地仰躺在身後座椅上。
    我輕輕走出去，慢慢將他的頭攔到懷中。
    “朝煙，我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是為什麼一點都不開心？”
    “因為你在爭取目標的同時，也失去了一些東西。”
    “你會離我而去嗎？”他回抱住我的腰，悶悶地問。
    我忽然有點心疼，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會。”
    “無論什麼情況下都不會？”流光此時極度沒有安全感，居然問出了這樣任性的問題。
    “隻要你不給我不得不離開的理由，我就不會離開你。”這句話，是我想了很久的。
    流光或許太累了，亦沒有追問什麼是不得不離開的理由。隻是緊了緊抱住我的雙臂，安靜地呼吸吐納。
    我向在外躊躇不前的言天言地招了招手，他們低下頭輕輕進殿。流光睡的沉了，就那樣被抬回羽吉殿。
    如今，隻剩下我一人了。
    慢慢踱步到那受萬人敬仰的皇座旁，撫、摸著金亮滑涼的椅把。這——就是成王的滋味了，睥睨天下的，不可一世的，寂寞無邊的，高處不勝寒的。
    流光，我真的希望，這就是你要的，或許才不會讓你在得到之時那麼後悔，那麼神傷。
    ……
    翌日，我站在書房門口，等著流光醒來。
    對於聽命的傷勢並非不著急。但昨天的時機和氛圍都不對，我必須忍住焦慮壓到今天。
    “吱——”房門如期打開，流光一改昨日的壓抑頹廢，笑容是卸下了一切的輕鬆。
    “我想和你談談。”快步迎上去，語氣有些焦急。
    他如畫眉目溫潤如初。“別著急，聽命的事情我已經知曉，你……可是想去尋林沐風？”
    我無聲頷首，緊張地望著他。
    “別這樣看著我，雖然不想讓你再見到那個人，但聽命之於你的重要性我還是明白的，朝煙，我會做到你想讓我做的事情，我會給你我所承諾的幸福。”流光笑著吻了吻我的額頭。
    “流光，謝謝你。”
    他仍舊在笑，初升的朝陽都不如那剔透的容顏來的真實而溫暖。“你我之間，不必言謝，我已派龍清前往林隱城。”
    我無聲感動，他卻以為是太過擔憂而寡言少語，輕輕拍著我的背哄道：“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
    因要準備登基大典，還要安撫動亂而受傷罹難的人員，這幾天便是格外忙碌。我留守在太醫院，和霍烈一起照看聽命。沐風留下的藥果真神效，聽命的血已然止住，高熱也慢慢退去。但眉頭緊皺不見片刻的放鬆，睡的也不甚安穩夢中仿佛看到了兒時滿門被滅的血腥景象，一直喊打喊殺，痛哭抽搐，每每這時，我和霍烈隻能心疼地將她死死壓住，心裏不住祈禱龍清及時抵達，沐風快點到來。
    三日後，我沒有等來醫者，倒是等到了登基大典即將開始的消息。
    被宮奴帶著前往正殿，門一開。我神色倏然一緊，大殿之上散亂擺放著畫紙卷軸，幾幅打開的被懸在一旁的屏風上，俱都是些驚豔奪目的美麗少女。
    “流光，你這是作甚？”我努力保持微笑，緩步上前。
    他一臉興味地招招手。“朝煙快來看看，這些個大臣送來的采女樣貌還真有些脫俗，挑幾個你看的順眼的，以後她們都要給你這一國之母跪拜請安呢。”
    “這是要選妃？”
    “確實，如今朝堂動蕩，多方掣肘，將重臣之女招進宮來，一可為質二可安其心。”
    心，終於在這一刻徹底的崩塌開來。
    他說的如此順理成章，我若反對倒是格外的不講道理了。頭腦一片茫然。原來這就是愛情？這是，我從流光身上學會的愛與被愛？
    在這一刻，以前所執著的，所向往的，所追求的忽然被完全的顛覆，我那麼的信誓旦旦，那樣自信無畏地告訴母妃——我的幸福，我自己爭取，不需要別人應允，不理會其他阻礙。可當我所要爭取的人都沒有配合的自覺時，單方麵的付出讓我連質問的語言都吐不出口。
    流光，流光……這可是，你曾許諾的幸福？
    “朝煙，你看這幅如何？”聲音從不知名的遠方飄來，我看都沒看，一字一句答道：“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嗬嗬，這樣的評價可是看的順眼？那便收了，這幅呢？”
    “國色天香，風華絕代。”
    “這個呢？”
    “粉白黛黑，靡顏膩理。”
    ……
    天空晴光正盛，本應去除了秋日的霜華。我卻越走越冷，越冷越疼。
    太醫院……聽命……
    我緊緊按住胸口的傷痕，仿若求生般的速度跑向太醫院。那裏是我現在唯一的安慰，那裏，是我目前僅有的情感寄托，那裏，是永遠不會有背叛，永遠不會出現傷害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