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歸原寺·遇
    歸原寺的規模還是不容小窺的。這是唐戚逛個七八個偏殿後得出的結論。
    紅衣太紮眼，可是她一點也不介意旁人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心情大好的她不知不覺與身後的三人拉開了距離。
    “施主有禮，方丈已在後堂等候多時了。”小沙彌雙手合十，態度恭敬。
    “我？”唐戚有些不確定地指著鼻頭。
    “施主請——”小沙彌點頭，做了個手勢，便轉身帶路。唐戚好奇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再轉頭看了看身後不遠處的三人，舉起手臂，揮手示意她們過來。
    “小姐——”秋喜睜大眼睛，見了鬼似的盯著唐戚暴露出來的大半手臂，像有人用針刺了她一下，驚呼著朝唐戚衝了過來，卻在離她不到半米的地方，刹車。止步。
    從秋喜誇張的表情上，唐戚大概也能猜到她在想什麼，有些訕訕地放下手，才發現寬大的袖子被人拽住了，扯不開，拔不出來。
    唐戚看著把頭埋在她大紅袖子裏，哭得淅瀝嘩啦的人，一切發生得太快，也太過詭異。竟然沒有人去勸勸那位哭得肝腸寸斷的人，或是幫幫唐戚逃離這樣的尷尬。
    歸原寺本是佛門清淨之地，來往的香客也是極為注重自身的修養。平日裏連大聲喧嘩都怕驚擾了神靈，哪裏見過這種場麵。
    這人不理旁人嚎嚎大哭，活像死了爹娘一樣…香客越來越多，唐戚隱忍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有什麼難處啊？那個…可以跟我們講講，我們幫你想想辦法…哭也不能解決事情……哭哭哭，丟人！”唐戚原本還是好言相勸，何奈半跪扯著她衣袖的人根本不搭理她，依舊哭得歡。
    她被他哭得心煩。
    這人是打定主意不撒手了，那她就算犧牲一截袖子也要擺脫掉他！唐戚拉起衣袖開撕，她在這頭努力著，秋喜生怕她被人看去了，急急遮住唐戚外泄的春光——一截玉臂。唐戚知道她朽木腦袋，懶得浪費口水。白了秋喜一眼，隨她去了。
    “這位公子，佛門清靜之地高聲喧嘩，不大好吧。”孔矢語收到唐戚求救信號，也加入勸說行列。那嚎嚎之聲總算降了下來，卻還是啼啼哭哭，抽泣不斷。
    “矢語姐算了吧…有沒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借我用用。”唐戚有些鬱悶地揪著紅衣料子，硬是任她撕扯，這布料也不見一絲損壞。
    “簪子行嗎？”孔矢語愣了一下，接著又問道，“妹妹要做什麼？”唐戚接過孔矢語遞過來的金簪，嘿嘿一笑。
    “既然他那麼喜歡這截袖子，給他就是了。”孔矢語眼睛大睜，完全無法理解唐戚的想法。見唐戚拉平袖子，舉了金簪就要刺袖，脫口喊停。
    “等等。”
    “不要。”
    唐戚看孔矢語表情驚慌，有些呆滯。放下手中的金簪，訕訕開口，“這衣服是姐姐的，我到忘了。”
    “不…我……”孔矢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意這嫁衣，反正不是唐戚說的那個意思。她本想解釋，開口之後卻又找不到說的。好在唐戚也不在意，她笑笑，有絲莫名的苦澀。追隨著唐戚的視線，她也見到了男子的廬山真麵目。
    蓬亂的青絲，帶著褶皺和泥水的月白長衫…這人竟是邋遢下掩蓋的明眸善睞，天香國色。
    “你哭夠了？”唐戚不是孔矢語，看不出什麼美男來。見那人呆滯地望著自己，趁他閃神的空擋猛地扯回了半截衣袖。
    “唉，小心點兒，莫壞了。”男子驚於唐戚的粗魯，一臉擔憂地盯著她看。
    “矢語姐，我們走吧。”唐戚才不管他什麼摸壞了，挽了孔矢語的胳膊就要走，“矢語姐？”
    “恩？恩，好。”一抹嫣紅爬上了孔矢語的臉。唐戚納悶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邋遢的男子，不知道他有地方值得看，竟然引得孔矢語失神。
    “啊！小沙彌。”
    “怎麼了？”孔矢語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被唐戚拉回男子身旁。唐戚的目光不在男子身上，可男子的目光卻是片刻不離唐戚。孔矢語有些心煩意亂地想。
    “不知道大師還請不請我？”小沙彌對唐戚點了點頭。“師傅說池中的魚來了一半也算夠了。”他看了看唐戚，又看了看孔矢語和易良垣確定師傅的交待。“三位施主，請跟我來。”
    “她們…”什麼池中魚的，唐戚沒聽明白，見小沙彌要走，連忙扯住了他的僧袍，跟他指了指身後的秋喜和紡媛。“我們一起來的。”
    “兩位女施主可以到在偏廳等候。”小沙彌說完又叫了一個小沙彌過來，讓他把秋喜和紡媛帶走了。
    唐戚沒有覺得不妥，既然和尚能未卜先知，就算裝神弄鬼她也不想錯過。祭冥和祭洛一直沒有跟她聯係，那個要找的人是誰，也一直沒有機會問清楚。今天就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高人，為她指點迷津。自然高高興興跟著小沙彌走了。
    “請問姑娘可是孔小姐？”易良垣攔住唐戚，一雙眼睛始終不離她…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目光眷戀的不是唐戚，而是她身上的紅衣。
    “矢語姐，找你的哦。”唐戚邁開步子，把一旁的孔矢語推到易良垣的麵前，“孔小姐這有一個，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姐姐認識這人嗎？”
    孔矢語搖頭。
    “在下和孔小姐素未謀麵，不認識也合乎情理…盈鳳華月，小姐應該不會陌生吧。”易良垣看看孔矢語，又看看唐戚身上的紅嫁衣，臉上的表情說不上好看…反正在唐戚眼裏，他那張被泥水淚水洗禮過的臉，也沒好看過就是了。而孔矢語在聽了他的話後，臉上血色盡退，蒼白得嚇人。
    “你、你是…”
    “不是。”易良垣打斷孔矢語顫不成調的語句，“老丞相卻氣得一病不起，殿下也將此事壓了下來…如果陛下看出一絲端倪…隻怕沒人擔當得起。”
    “矢語姐你沒事吧？”唐戚扶著癱軟的孔矢語，孔矢語沒有跟她說明身份，經易良垣這麼一說，倒是讓她明白了不少。“你想做什麼！”唐戚盯著眼前提著他裙擺的男子，一臉戒備。
    “盈鳳華月我終於找到你了……”易良垣盯著手中的紅衣眼裏星光點點，唐戚說不出那種接近癡迷的變態目光，一把扯回了他手中裙擺。
    “脫下來。”易良垣終於對上唐戚的視線，聲音有前所未有的冰冷，“你最好是小心點，盈鳳華月要是有一絲損害……”易良垣眯起了眼，他不說唐戚也能從他眼神裏讀懂他意思。
    “憑什麼！”身體比嘴巴誠實的唐戚，在易良垣的瞪視下大了一個寒顫。
    “憑什麼…就憑這是太子大婚的禮服，就憑這是禦賜嫁衣，就憑盈鳳華月出自我的手！”
    唐戚盯著易良垣的手發呆。他的手本身是沒有問題的，修長好看，還十分具有美感。隻是，要她想象這麼一雙鋼琴王子才能擁有的手，在她眼前縫縫補補，忙得不亦樂乎…她一定會噩夢連連，吐血身亡。
    易良垣見唐戚毫無反應，皺了皺好看的眉，打算親手拿回盈鳳華月。
    “你幹什麼？非禮呀——救命呀——”唐戚和強行扒她衣服的易良垣展開拉鋸戰。
    唐戚跑，他追。他追，唐戚跑。
    “七七。”孔矢語搖晃著站起身子，臉色依然蒼白不堪。追逐的兩人都停了下來。孔矢語艱難地動了動嘴唇，“麻煩衛小姐把盈鳳華月還我…我…跟公子回去。”她撇過頭，終是不敢看唐戚。
    “衛小姐…好好，好極了。”唐戚不是傻子，每個人都有說不出口的秘密。現下孔矢語已經與她劃清關係，她也不是厚顏無恥的人。解開腰帶，唐戚把她身上那件刺眼的紅衣脫了下來，“這裏衣就當我借的吧。”唐戚把紅裙遞給孔矢語，轉身走向小沙彌，雙手合十，恭敬地鞠了一躬。
    “小師傅，麻煩你轉告方丈大師，明日我再來拜訪。”
    “阿尼陀佛。”
    唐戚得到小沙彌的回應，瀟灑轉身，出了偏院。不再留念歸原寺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身後的人，她更是不曾回頭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