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君子之諾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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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諾千金,死無背棄。)
    “原來如此……”風析雖然不知道他口中的“我們那裏”是哪裏,但權利與金錢的誘惑總沒什麼太大差別。何況江湖上也有黑白二道,各門各派之間的爭鬥更是不絕於耳,風析看著眼前的人,那一身的傷,唏噓不已。他起身走向一旁的暗櫃,輕輕一推就有內格彈出。他選了兩瓶藥和一卷白淨的布,又擰了一塊半濕的毛巾然後轉身拿起了桌上立秋已經備好的酒,倒了點在毛巾上,才又重新坐回床沿。他仔細將施文然手上那道又深又長的傷口上的血汙擦幹淨,酒精一碰上已經化開的傷口,那抽痛鑽心的令施文然緊緊咬住下唇。風析看了他一眼,倒了其中一瓶的藥在他的傷處,是淡黃色的粉末,味道有點刺鼻,不過比起酒遇傷口的疼痛,倒真是好很多。然後另一瓶白色的粉隨即灑上,最後風析抖開那卷白布,一圈圈繞著傷口緊緊纏住。
    看著他一連串的動作,施文然很是感激,等他全部做完後謝道,“多謝了。”
    “不用客氣。”風析將他手放回床沿,看了他很久,有很多想法很多念頭一刹那全部湧上了心頭。
    他在考慮之後該怎麼辦。
    因為這個人不是紋染,不是他們的紋染,也就是說明紋染真的已經死了。
    死……這個字讓風析毛骨悚然,因為這個字很有可能代表了另一個人的瘋。
    這讓風析很為難,非常為難。
    “那麼……你有什麼打算?”思忖良久,風析計上心頭。因為不管自己怎麼想,也必須先探聽一下他的打算才好決定下一步。風析忽然有點痛恨自己什麼都去算計以下的習慣。如果可以,他並不想設計和利用這個孩子。
    “什麼打算……”施文然抿起唇角,表情很懊惱,似乎是對不可知的未來有點沒有方向。“我不知道……我現在隻想趕緊把這該死的刀拔了,如果還有命,就要找到他。”所以其他的事都可以放下,何況今後也不是靠打算就能行得通的。施文然覺得很倒黴,雖然逃脫了追殺,但是比起這種陌生又無處著手的環境,他倒寧願繼續被追殺。畢竟能掌控總比茫然無措要來得好。至少對什麼都有個把握。
    而現在這種尷尬的局麵是他最討厭的。
    “你怎麼找?”風析暗暗心歎,這個想法恰恰是自己最想聽到的。隻是一想到這個少年以後要麵對的,又不禁感慨,他覺得自己有點殘忍了。
    “……”一句話問到了施文然心裏。是啊,怎麼找?他拿什麼找?就算這刀順利拔了,他僥幸活了,茫茫人海怎麼找?先不去管是不是人生地不熟,根本就沒有任何東西能支持他去找。難道一個個人去問?一條條路去走?不不,施文然在心底搖頭。於是他將此刻所有的一切全部聯係起來,無奈發現,似乎隻有眼前這個人能夠幫他。
    怎麼辦?要求他嗎?他已經幫了自己不少了,沒見死不救已經是自己的造化了,難道還要去奢望別人再出手相救嗎?施文然滿心歉意,卻壓根兒沒有想到,自己之所以能夠躺在這並不是風析大發慈悲,而完全是靠了自己這張臉。而他心心念念要找的樓挽風也是這個人一手丟下的,不,其實自己就是這個人從樓挽風手中搶下的。可以說,風析根本就是促使兩人分開的始作俑者。
    “我可以幫你。”就在施文然左右為難的出神時,風析假心假意地提出了個建議。當看到施文然眼睛霎時明亮那一刻,他心底的罪惡感又深了一分。罷了……若以後有補償的機會,他風析定當全心全意。但至少現在,為了那個人,就讓他罪惡個徹底吧……
    “我幫你去找你的朋友。但是,我希望你能為我做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幫我做一件事。雖然這件事也許讓你生不如死,就當是我風析欠你一次,就當是我風析不仁一次,我都希望你能應承下來。
    風析沒有將之後的話說出來,麵露不忍,隻是等待施文然的回應。但同時他也肯定了一點,即使施文然拒絕,他仍然會去幫他找那個孩子。
    他隻是在賭施文然的一念之仁和待人之誠。
    “我答應。”而出乎意料地,施文然幾乎連考慮都沒有,眼睛亮亮的,似乎無限希望都蘊涵在了裏麵,掩不住的欣喜讓風析一楞之後更覺愧疚。
    施文然簡直無法想象,自己難以開口的事風析居然會主動提出來。他覺得這是從醒過來到現在能讓唯一值得慶幸的事了。於是輕輕扯著風析的袖子,想再確定一下。
    “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肯幫我去找他?”
    “恩,是的。”似乎是被他那陣歡喜影響,風析輕嗬了口氣問他,“你都不知道我要你做什麼事,就答應了?”
    “你要我現在死都可以,那我還有什麼可以拒絕的?”施文然反問。對他而言,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要盡快找到樓挽風,其他什麼都不重要。風析有點動容,軟言勸道,“可是也許這件事很難,很累,會受傷……甚至可能見不到你的朋友,你要忍受很多,你也同意嗎?”越說越有些不忍心了,風析竟脫口而出,“即使你不答應,也許我還是會幫你去找你朋友,你都同意嗎?”
    風析覺得這有點不像自己的作風了。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麼輕易就將底牌掀了出來,但他就是克製不住了,很奇怪,那種義無返顧的情義讓他狠不下心去選擇理性。
    施文然扯著他袖子的手緊了緊,看著他的臉,卻沒有一點動搖,還是剛才那樣肯定,毫無猶豫。
    “你幫我找人,我替你做事。很公平。”在他們黑道上,最講究的就是義氣和公平。為樓挽風,是義氣;為風析,是公平。他施文然從來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他不喜歡接受平白無辜的好意,因為糖衣裏包的,永遠都是最美的毒藥。風析提出條件這樣反而讓他覺得更容易相信,也更坦然接受。否則無端對自己這樣,絕非常事。
    “常言道,人情難還。我已經欠你一次了,如果拔刀之後施文然僥幸能活下來,我就又欠你一次……若是你能找到他,施文然就已經欠你三次。用三次人情,換施文然一條命,真的很公平,我應該感到慶幸。但是……”他忽然死死盯著風析的雙眸,那視幾乎要整個穿透風析,聲音都摻了一絲厲烈,“但是你不要傷害他,你一定要找到他,不然,我決不放過你。”
    “好!”風析幾乎要為他的情義折服了,那狠決地、近乎威脅的警告反而讓風析讚歎出聲,“我可以向你保證,風析決不食言,一定為你找到他!”
    施文然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這才注意到風析那張絕世容顏,因明顯的高興而光彩照人。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還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竟有人可以長成這樣。即使他文科不好,但也想不到詞去形容,好象任何詞彙都是對此人的褻瀆和玷汙。
    這樣的人,究竟有什麼事要他去做呢……仿佛剛剛才想起自己答應下的事般,施文然慢半拍的琢磨起來。
    “你要我做什麼?”
    “那,先告訴我,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吧……”風析不答反問,自顧自站了起來,將那塊帶血的毛巾在床邊架子上的金製臉盆中一下一下揉洗著。
    “厄……他叫樓挽風。”見風析若有所思地回眸,施文然想了想,於是念出一句詩,“雲散重樓自挽風。”
    “雲散重樓自挽風……好名字……濃雲散時重樓現,一處相思一處念,流風散盡誰人挽,百轉千回終不見。”風析喃喃輕歎,不知不覺就順著那句斷詩作出了全詩,但境意已是完全不同。隻是風析不會想到,他此時這一番無心之言,最終竟是一語成讖。從此往事不堪回首,淚眼相看幕幕成愁。
    “好嗎?我不太清楚……這是他爺爺給他取的名字,如果真是那麼好,相必也是對他的期望吧。”想起那個與傳聞全然不符的和藹老人,施文然真的是滿懷思念。
    風析低頭看著盆中淡紅的水,幽幽晃動間,突然就極其清晰的回憶起江邊那雙憤怒清明的眼睛。
    “是個好名字。”確實是詩如其人,不負其名。
    他收起思緒,一甩衣袖,無意之間站在了背光處,任由淡淡如金的陽光照在他的背上,勾勒出一副驚心動魄的美麗。
    “你的刀會有人替你拔,並非風析不敢,而是不適合。”
    不適合?施文然皺眉,對他奇怪的用詞不解。風析沒有理會他的疑惑,一字一句的接著往下說。
    “這裏是‘傾風樓’,是我掌管的地方,此時此刻我不便向你多作解釋,總之以後你會知道的。我隻能告訴你,你可以安心住下去。直到你身上的刀拔出,徹底痊愈為止。”
    “等我傷好了,我就必須走,是嗎?”施文然接口,但是立刻被風析打斷。
    “不!”風析背手轉身,發絲隨身輕輕飄動,暗香隱隱。“我要你跟著那個為你拔刀的人,然後……我要你永遠守著他。”想起那張自己牽掛多年的臉,風析無奈到了心痛,卻束手無策。也許這是個機會,一個讓彼此都解脫的機會。他背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深呼了口氣。
    “你能做到嗎?”
    “當然。”雖然不知道風析為什麼要他去守護一個人,他覺得連風析這麼厲害的功夫都無法親自守護,自己這個守護真不知該從何談起。但是答應就是答應,承諾就是承諾,由不得他反悔懷疑。於是輕輕一個點頭,卻不知自己已是成全了一切。
    “我希望今後,無論何時何地,隻要他在何處,你就在何處。他身旁最親近之人必須是你。你能做到嗎?”風析緊追不舍,看似不合理的要求一個個逼向施文然。
    “能。”簡短而有力,一字足矣。
    “即使找到了樓挽風,你都不能離開他,我要的是你的一生一世,你可明白?”
    施文然渾身一震,深深閉眼片刻瞬間張開,硬是逼出兩個字,“明白。”他覺得如果能和樓挽風活下來,就已經是足夠的奇跡了。隻要樓挽風能被找到,那麼,那麼有這個人……
    似乎看出他的擔憂,於是風析留下誓言,“風析對天發誓,隻要施文然能為我守住他,風析定護樓挽風一個周全,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對一生一世,很公平,非常公平。在這個世界,這個人要比自己強太多,無論從哪方麵看,他施文然才像占了便宜的人。君子之交淡如水,風析不曾逼迫不曾強求,甚至連一絲刁難都無。既然如此,自己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施文然在此發誓,一定為你守護他,一生一世。”
    “很好……”風析仿佛得到了人生至此為止最珍貴的誓言,終於回過了身,但還是有最後也最難以開口的一句話哽在了喉間,神色複雜的斟酌片刻,才難堪地吐出幾個字,“還有就是……”
    “什麼?”施文然側頭問著,隻見風析自光暈中一步步向自己走來,如同一個未知的命運正伸出掌心將他整個人一點點包攏了進去,而他就象此刻被一把刀定在了砧板上,如同魚肉任人宰割,沒有餘地,不得反抗。
    “還有就是……無論他是誰,無論他是何麵目,無論他對你居何心思……”風析的麵容漸漸模糊,聲音也越來越飄渺,直到最後他俯下身子,嘴唇湊至自己而邊,慢而清晰到了殘酷地吐出五個字。
    施文然瞬時睜大了眼睛,對自己聽到的五個字不可置信,神色驚慌地牢牢看著麵前的人,顫抖著搖了搖頭,語無倫次。
    “不,這不可能,你瘋了……這種事能用來交易嗎?!怎麼能用這種事去欺騙人!?”
    “對……我是瘋了。因為我要救他。就像你要救樓挽風那樣,你有要守護的人,難道我風析就不能有嗎?!”在他內心深處,他也有傾盡一切都要保護的人。同樣因為承諾,同樣因為情義,不忍見那人瘋狂,就隻好逼自己先失去理智,做盡一切不可能的事。
    要恨就恨吧,要怪就怪吧!反正他風析從來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如果換一個人能守成自己唯一的願望,他覺得非常值得。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施文然還是不能夠相信,抖聲道,“這不是我答應了就可以的,難道這也沒有關係嗎?”
    “不!”風析拒絕去聽反對,像一個偏執的孩子那樣,雙手捧著施文然的臉,與他雙目死死相對,不僅是要說服眼下的人,更似乎是要說服自己,不準對這個荒謬的決定有任何懷疑。
    “我相信你,施文然……我相信你。”骨節分明的十指有點用力,卻還是很小心地沒有傷到他的臉,因為這張臉是這麼令人心生疼惜,萬般憐愛。
    “所以,別讓我失望好嗎?”風析放低了聲音,溫熱的呼吸一點點拂在他的臉上,暖暖的,柔柔的,像是催眠那樣令人毫無防備的就這麼陷了進去。“答應我好嗎?文然……答應我紋染,紋染……”到最後連風析自己都已經分不清口中叫喚的究竟是他還是他,直到有一滴滾燙的液體墜落在施文然側臉,才仿佛一池春水被石子輕輕投入後泛起陣陣漣漪,驚醒了風析,也驚醒了施文然。
    無法拒絕,無力拒絕。似乎被那滴動情的淚水徹底擊潰,施文然閉上眼,無奈地點下了頭,萬分狼狽。
    “風析感激不盡……”好象那滴眼淚純粹隻為得到一個回應,言語一起,風析便倉皇起身,然後緩緩側過了臉,一絲很難忽略的悲傷就纏繞在了他眉眼之間,竟讓施文然恍惚難言。
    “君子一言……”
    風析緩緩抬起頭,看著窗外,優美的頸線在一瞬間讓施文然有了種他在感謝上蒼的錯覺。想起之前這個人的溫柔相助,施文然終是別過了頭,長長一歎,許下了一個如同詛咒一般的諾言。
    “駟馬難追。”
    沒有人知道,那一日,風析究竟在施文然耳邊吐說了什麼。即便多年以後,再次回想起那日風析吹拂在臉上,如風一樣的溫柔呢喃,施文然都很難去責備去怨懟。
    因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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