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過很多遍的花開花落，采過很多甜美或者苦澀的果實，釀過很多種類的美酒，卻隻遇見過一個能舉樽共飲的人……
    漫天的霜遲花隨風飄落，依稀能辨認出二人的身影。木屋在飛舞的霜遲中，也抹上了一絲紅暈。
    晃仙於這林中舞著劍，許是染了這霜遲的情，一身素白，卻愈加靈動妖冶。
    妖君便坐在木屋前的石桌前，一口一口飲著纏夢，嘴角仍是放蕩不羈的笑，顛倒眾生。百年不動，千年不變，卻唯有望著晃仙的時候，這笑，才變得真實。
    晃仙停了身形，望了一眼坐在石桌邊的妖君，嘴角揚了揚，提了劍刺了過去。
    妖君側身躲過了晃仙的劍，一口飲盡手中的酒，左手一伸，已把晃仙攬到身前。放下酒杯，將晃仙抱在懷中，右手抬起他的下顎，便就著這樣的姿勢吻了下去。
    “恩……”纏夢從晃仙的嘴角一滴一滴滑落，妖君放開了晃仙，將這溢出的酒盡數舔了去。
    “晃兒的纏夢，可不能浪費了一滴。”說著便是一陣輕笑。
    晃仙紅了臉，推開妖君小跑著回了木屋。
    “哈哈哈哈”晃仙想是聽見了妖君放肆的笑聲，大力的關了木門，震落了一地的霜遲。
    妖君又斟了一杯酒，望著木屋的眼透著無盡的不舍。舉樽，卻久久不能飲下，這是他的晃兒親手釀的霜遲，讓他怎生舍得……
    已是早春二月，滿林的葉卻不見花開，一白衣少年坐在木屋前，彈琴和著滿眼青蔥。
    石桌上，擺著兩個酒杯，盈了酒。卻不見有人來飲。
    “你終是來了。”晃仙一曲未終便收了手，一望無際的綠色，望不盡，看不穿。
    一道紅色惹了晃仙的眼，紅衣人毫不在意的笑笑，狂放傲氣，不可一世。
    “你可知你作亂人間，帝君已派我收你？”
    妖君笑了笑，坐到石桌邊，徑自取了酒來飲，“果然是好酒，不枉我自投羅網一回。”
    晃仙起了身，坐到妖君對麵。也取了酒來啄飲。
    “我本不是妖，何故要收我？看來，帝君也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啊！哈哈”笑聲不斷回蕩在林間。
    想他妖君，本是火麒麟降世，身份非常，卻因無視天規，被削仙籍。確實不該‘收’的。
    “飄香千裏，此酒何名？”
    “束緣”
    “束緣？人的姻緣天定，仙的姻緣不定，何來束緣？原來，你也是個癡人啊！”
    妖君舉了杯，聞著這酒香，又道“這酒香比你這酒名可醇多了。哈哈”
    晃仙無奈的笑了笑，“你還是第一個與我舉樽共飲的人……”
    妖君但笑不語，千百年來，不知與多少人品過多少種酒，卻沒有一杯比這更令他回味……
    “不如等到霜遲花開，我釀纏夢與你，可好？”
    “甚好！隻是不知霜遲比這束緣又當如何？”
    “飲過便知。”
    那日之後，妖君便住了下來，二人都默契的不再提收‘妖’之事，日子甚是清閑。
    晃仙時常問自己為何當日要留下他。他不知，是自己一時寂寞不過，還是千年前的那驚鴻一瞥。
    是的，千年之前他便見過他了，隻是那時，他仍是太上老君身邊的一個小小仙童，他卻已高高在上。一身惹眼的紅色，恣意妄為。然，那樣的他卻是他一生所求的。後來他被派往天山尋藥，回來時，他已不在仙界。那時的他沒想過千年之後他們能再續前緣，或許不能說是再續，因為這前緣，是他一個人的……
    “今年，霜遲花會開吧。”
    “霜遲？莫非你要送我纏夢？”
    “可惜等纏夢釀好之時，你還在此地，我卻不知道謫往何方了。”
    “甚好，那我就尋著醇香再去自投羅網一次。”
    妖君感到了晃仙的不安，摟緊了他，“待到霜遲花開，我釀纏夢與你，可好？”
    “你來釀，自是好。”
    “好是好，卻少了一味材料，你替我去尋來可好？”
    “哪味？”
    “紅豆。”
    妖君一陣沉默，半餉，就在晃仙以為他會拒絕自己的時候，輕輕道了聲“好”，聲音很輕，很淡……
    妖君走後的第二日，二郎神便帶著天兵天將來尋，見整座山澗隻有晃仙一人，大怒，命人捉了晃仙，押解於前。
    “天帝派爾捉拿妖孽，爾卻與他日夜笙歌於此，爾可知罪？！”
    “他不是妖孽。”聲音幾不可聞，卻透著堅定。二郎神君聽的真真切切，頓時怒氣上湧，壓了晃仙回天庭，少不得一番添油加醋。
    當妖君尋了紅豆回來的時候，一片狼藉，晃仙已是不在。妖君卻不驚訝，揮了揮衣袖，一切又恢複如初，妖君怔了怔，坐在了他常坐的那個石椅上，好像晃仙還在他麵前。
    妖君在這山澗住了幾日，似是懷念，似是不舍，每日都隻坐在這石椅上，自斟自飲，一杯接著一杯。
    “原來這束緣真能束緣……”
    妖君覺得有什麼在咬自己的衣擺，低下頭，便見一隻幼狐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嘴中是妖君的布料。
    “麒麟大人，您救救晃哥哥吧，他……他……他要被處死了啊……”
    妖君心中一緊，故作鎮定，“他當日遣我離去便是不願與我禍福與共，既是如此，我為何要拂了他的意？”話中隱隱透著怒氣。
    小狐知他氣晃仙騙自己，隻是等他怒氣消了，晃仙不知是否還尚在，便忍不住再次央求。
    “晃哥哥也是為了您好啊，他是……他是不想您也被抓了去啊！”
    “莫再提了。”妖君擺了擺手，小狐知他已動了怒，隻得悻悻而去。
    妖君複斟了一杯束緣，輕輕啄著，眼前忽有紅色花瓣落下，抬頭，便見霜遲花開……
    天牢之中，一男子被吊在空中，胸前已是血跡斑斑。最終不斷叨念著，“不知霜遲花是否已開……”隻是，不論霜遲開否，自己終是沒有機會給他釀纏夢了吧……
    “咳咳”不斷有紅色溢出嘴角，染濕泛著鮮紅的白衣。
    這人不是別人，便是晃仙。
    妖君上天的時候，玉皇大帝正在宴請百仙，妖君的出現無疑出乎眾仙的預料。
    太上老君一通牛飲，低聲嘀咕，“該死的妖君，明明能來去自如，悄無聲息的帶走晃童，便要來惹事兒！”膽兒還沒壯起來，便聽大殿之上傳來了二人的爭吵聲。
    “大膽妖孽，本尊念及昔日情麵，已對爾法外開恩，爾竟來此擾亂天庭清修！”
    “我來找晃兒，與你何幹？！”
    天帝氣的滿臉慘白，仍是忍著，維持自己天帝的尊嚴，“你說這天庭之事與本尊何幹？！”
    “晃兒在何處？”
    “已被本尊剝去仙籍，打入畜生道了！”
    “好！好！好！”
    太上老君見狀深知放任二人如此必是天庭大亂，火麒麟今日法力早已不同往日，但鬧起來天庭亦不能全身而退，到底是萬年一隻的火麒麟，自然不能與尋常仙人同日而語。隻得硬著頭皮，上前拉住正要發作的妖君，道，“妖君息怒，晃童在天牢待的好好的！”說完不等天帝吩咐，便命人到天牢帶晃仙。
    “爾已被削去仙籍，怎可私自上天！”
    妖君知晃仙尚在，心中已是大石落地，再次回複了不羈的笑容，“幹•卿•底•事？”一字一句說得真切，雖是問句，語氣中卻透著讓人不可否認的霸氣。
    幾個天兵架著晃仙走進大殿，將他‘扔’在了地上。
    “晃兒！”妖君一個箭步飛奔上去，搶在晃仙觸地之前抱住了他，卻被晃仙胸前盛開的紅豔激怒，“他們！他們……他們對你用刑？！”
    太上老君也急了，無論如何晃仙還是自己帶大的，怎能任人淩辱？！
    “二郎神！”天帝一聲怒吼，卻不知是真的關心晃仙，關心這天規不可亂，還是做他想……
    “天帝息怒，小臣……確實不知啊……”
    “晃兒”
    “晃兒”一聲一聲，妖君溫柔的喚著。
    眾仙驚愕。自此深知晃仙便是妖君看重之人。
    晃仙睜開眼，看清來人，不禁勾了勾嘴角，“你來了……”
    妖君抱緊了晃仙，輕聲道，“霜遲花開，我來接你回去。”
    “紅豆呢？”
    “在這兒……”
    晃仙握住妖君指著自己心口的手指，笑的更深了。
    “你們……！！”
    妖君抱著晃仙站了起來，向外殿走去。
    “站住！晃仙是我天界之人，怎可任爾隨意帶走？！”
    “那麼，從今日起，晃兒便不是天界的人罷了。”
    “你……！”
    妖君止住了腳步，回過身，“我要帶晃兒走！”語氣中的堅定不禁讓人動容。
    “不行，且不說爾之罪，便是這小小晃仙，該受的處罰還是要受的！”
    “二郎神君！”
    “卑職在！”
    “打入畜生道，不得有誤！”
    “卑職遵命！”
    話音未落，便見幾名天兵衝上前來。
    “且慢。”晃仙掙脫妖君的懷抱，向前走了幾步，直直的跪了下去“晃童自知辦事不利，理當受罰。”
    “天帝！”太上老君終不忍自己昔日的小童受苦，“天帝，晃童雖是辦事不利，然，打入畜生道，著實……”
    “不如打入輪回，天帝看……”
    “即使太上老君求情，便如此吧。二郎神！”
    妖君此時已是戾氣畢現，橫掃了一眼架起晃仙的小兵冷言道，“我要帶晃兒走！”
    天帝大怒，拍了桌子，震得滿地酒水。
    “大膽火麒麟，你真當這天界是你說風是雨的地方嗎？！今日便是賭上天庭的尊嚴，也絕不能讓你帶走這孽童！”
    妖君走上前，天帝心中一陣戰栗，暗自心驚，‘莫不是真要和這火麒麟打吧，還不知能否勝過……’便見妖君緊緊抱住了晃仙，“許我百日，我自毀千年修為。”
    天帝心下一驚，這麒麟當真為了這小童做到這一步？！
    太上老君已是顫抖著身子說不出話，倒是太白金星看不過去，出言相勸，“天帝，不如就此放過他二人吧……”
    “天帝……”
    “好！本尊就許你二人百日，百日之後，將晃童打入輪回，不得有誤！”
    “纏夢。”
    晃仙拿了一壺酒放在石桌上，獨飲了一口，以唇度給妖君，“比之束緣如何？”
    妖君摟緊晃仙輕笑“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嗬嗬。”
    “晃兒，再彈一曲，可好？”
    晃仙輕輕點了點頭，妖君便鬆開了懷抱。晃仙坐到琴後，試了試音，“千杯已盡，清歌一曲，自此咱們恩怨兩消……”聲音很輕，很淡，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樣……
    琴聲肆意，鳥兒唏噓，樹影婆娑，花落滿地，妖君低頭飲酒，再抬頭已不見了晃仙的身影。
    曲未終，人已散，原來百日已過……
    妖君一杯一杯的飲著，這情景好似回到了當初，隻是這時手中酒是纏夢。
    妖君低頭仍是同一隻小狐，在同一個位置咬著自己的衣角，低下身將它抱在了懷中。
    “你叫什麼名字？”
    “晃哥哥去哪了？”小狐不答反問。
    妖君不語，隻是默默的抱著小狐。
    “晃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晃兒……晃哥哥不會回來了……”
    小狐眨眨眼睛，不解的問，“那你為何不去尋晃哥哥啊？”
    “我不能去尋。”
    小狐皺了眉頭，瞪圓了一雙大眼，“為何不能去尋？我要是你，一定去追晃哥哥，無論他到哪，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都死死的咬著他不放！”
    是啊，為何，不能去尋……？
    冥界
    黑白無常壓著晃仙走過奈何橋，晃仙接過孟婆婆的湯碗，正要一口飲盡，便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晃兒！”妖君一路小跑，早沒了那份處變不驚。晃仙見狀不禁輕笑出聲。
    “你怎麼來了？”
    “我舍不得你。”晃仙聽了這話，心花怒放，想著就算是去投做畜生道也值了。
    “與你百日，夠了。”
    妖君聞言眉頭皺成了‘川’字，“你別想撇開我！一世，兩世，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定去尋你。”
    晃仙笑的嫵媚，止不住的淚水溢出，“好，我等你。”語畢，舉起孟婆婆的湯碗，一口飲盡。
    晃仙放下碗，看著妖君時已沒有了早先的愛戀，一片清明。
    妖君見狀也不多言，隻道，“我引你過忘川。”隨即，從懷中掏出了一顆夜明珠，晶瑩透亮。
    “這……”黑無常有些猶豫，話沒說完卻被白無常攔住了，想了想，這二人著實可憐，便和白無常站在一邊，隻由妖君送晃仙到彼岸。
    晃仙輕聲道了聲再見，走遠，卻不住的回頭。
    妖君卻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再不是做與世人的狂放，有的不過是深深的眷戀，隻是這笑容中有太多的無奈。
    妖君揮揮手，晃仙便轉了身，繼續走他的黃泉之路。他的晃兒，還記得他，即使是喝了孟婆湯，即使隻有模糊的印象，他的晃兒還是記得的。如此，便夠了……
    “今日一別，相逢是何年……”
    奈何橋邊，繁花落，惹塵緣，三生石畔獨影淒寞。
    “霜遲花落，何時能再與你舉樽共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