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呆在老家裏的第五天，薇兒發來短信說，我們去海邊散散心吧。很久沒有看海了，我於是很快的答應了。
    出了門，發現時間還早，便一路悠閑的逛在去車站的路上。一路上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看著街上掛著新年笑容的人們，心裏裝著的，卻不是過年的心情。不知不覺走到從前念過的高中門口，不禁停下腳步來。
    一年中似乎也隻有這麼幾天，校門是關著的。校門邊上的法國梧桐一點也沒有變化，倒是那張百名榜從從前教學樓的牆麵上，移到了學校的大門上。字體和紙張都被無限放大了很多倍，仿佛是為了與校門的規模匹配似的。從年級第一名，一直到第一百名。每一個從校門前路過的行人，都能清楚的看到這個學校高三學生的成績與等級。
    “是一定要做的這麼明顯就對了。”我獨自一人碎碎念著。這個向世人昭告的排名表，不僅將素質教育全麵發展特長培養之類的謊言瞬間撕破，並且還正大光明的宣誓著學校的牢籠。踏進去，校門關上，於是就被囚禁在了隻有排名的世界裏。從來就是如此張狂的一種形式，竟然除了被囚禁的人之外沒有人對此感到詫異。
    想一想，也對啊，擺脫了明目張膽的考試排名之後，我們卻又進入了一次又一次無形的排名之中。高中畢業了以後，誰念的大學比較好；大學畢業了以後，誰找的工作比較好；工作了以後，誰買的車或房比較好，誰的結婚對象比較好；直到結婚生子了之後，誰的小孩成績比較好。於是，生命中不斷比較不斷排名的過程便完成了一個輪回，又回到它的出發點。也對啊，我們時時刻刻都處在這樣的一種流行和文化中，又怎麼會對此感到詫異呢。
    我向前走了兩步，一直到這張巨大的排名表跟前。然後注意到了在被放大了很多倍的98名旁，有幾行小小的原子筆畫出的字跡：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想我還是會卯起來蹉跎
    反正就這樣吧我知道我努力過”
    讀著這兩句套用著歌詞的話，竟然覺得這個98名還真是可愛。不過如果被門衛或老師發現了，這個孩子應該會死得很慘吧，我想。
    “Fancy～！”
    思緒被切斷，朝著聲音的方向轉頭。“澤希！”是幾分驚訝。
    澤希，這個高中時隔壁班的男生，這個籃球打的很好的男生，這個有著大大笑容的開朗男生。像那時的很多女生一樣，在高中時花癡了他很久。以至於在我們班與隔壁班的籃球賽中，一邊為自己班空洞的加油著，眼神卻跟隨著他的步伐而滿場跑動著，心裏則默默的為他而緊張。是多矛盾的自己，高中的時候還嫉妒著他的粉絲太多，苦惱著自己也頂多算那眾多粉絲之一，特別的連個暗戀者都不是；卻又在念了大學以後頓時將所有的複雜情緒統統都拋之腦後，時不時在網上聊著天放了假偶爾見個麵，沒有心結地侃侃而談，就像是一個老朋友一般。也許，那時的迷戀和追隨，畢竟還稱不上是一種暗戀吧；也許，在一個認識了那麼久的朋友麵前，心中唯一存有的，就隻是一份簡單而純粹的友誼而已，並不會參有其他的雜質。
    隻是，大學畢業後就沒怎麼見過他了。聽說他去了英國留學，中途又在博士項目合作的一家美國公司實習了八個月。一定有不少的見識吧，我這麼感慨道。真好，能在這個遼闊的世界中闖蕩，自己的世界也一定會因此而變得很遼闊。
    “嗨，好久不見～！”
    “真的是好久不見呢！你回來休假嗎？”
    “恩，是休假沒錯，不過這次是永久性回國呢。我去年年底的時候已經畢業了。”
    “真的哦？恭喜恭喜～！”
    於是，聽著他聊在大洋另一邊的生活。不一樣的時區，不一樣的習慣，不一樣的思維，即使是細微瑣碎的生活點滴也成了精彩的故事。忽然想著，如果沒有那場車禍，可欣此刻應該也在經曆著類似的生活吧。她即將要去的學校和城市，從澤希口中娓娓道來的描述中，像一幅畫一般鮮明的浮現了在我的想象裏。
    “澤希，你有去過巴斯嗎？”
    “巴斯啊，恩，去過一次。那可是我最喜歡的英國小城了！”
    真的哦？果真是個有吸引力的地方啊。
    澤希說，兩年前的複活節假期，無所事事的覺得有些無聊了，於是拉上兩個朋友便跑去了那裏過周末。那是座充滿喬治亞和維多利亞風格的小城。小石塊鋪成的街道，邊上坐落著幾百年前就誕生的建築，在春日溫柔的陽光下漫步著，就仿佛真的走進了兩三百前的英國小說中。巴斯有小家碧玉的花園小道，卻也有氣勢威嚴的皇家新月樓和巴斯修道院，更多的，是一種寧靜中又帶著輕快的意境。
    哦，就像奧斯丁小說中的女主角安靜的散步逛街同時又期待著周末某大戶人家舉辦的舞會的場景。是我腦海中被勾勒出來的巴斯風格。
    澤希接著說，如埃及金字塔般神秘的巨石陣，就在距離巴斯20多公裏的地方。他還和朋友坐著巴士，去了附近一個有著600多年曆史的小村落—Lacock。整座村子，都被英國政府作為文物保護對象給保護了起來。所以呈現在遊客麵前的，依舊是它五六百年前的模樣。這真是座很小很小的村落。村子的中心，是一個四方的廣場，繞著廣場走一圈，甚至還用不到10分鍾。然而就在這段10分鍾的步行之中，卻經過了許多個世代的精彩。有從1361年一直營業至今的小酒吧，有古時候的馬房和客棧，有舉行過皇室婚禮的教堂，還有出現在哈利波特電影中的小房子，甚至於整個小鎮都出現了在電影“傲慢與偏見”中。隨後，在隨著巴士回到巴斯的路上，還經過了一個叫做Pickwick的小村莊，後來得知，那裏便是狄更斯的小說《匹克威克外傳》的靈感來源。
    果真是片神奇的土地啊，孕育了那麼多文學和作家的地方。隨著澤希細致的述說，我完全地沉醉了在那些事那座城和那段曆史當中。
    “Fancy，你對巴斯很感興趣哦？”
    “哦，不是的。是我的一個好朋友，是個奧斯丁迷，她曾說過想去巴斯看看，因為那裏是奧斯丁曾經居住過的地方。不過，這些願望都不能實現了。她在去年的一場車禍中死了。”情緒漸漸地從充滿色彩的想象中黯淡了下來。
    “我很抱歉。”
    “恩，沒關係。不過，她真是個很有才華很有夢想的人呢！隻可惜，夢想還來不及實現，什麼也沒留下。”隨著話音的減弱，是繼續黯淡下去的情緒。
    “你也可以去巴斯啊，算是幫她實現她的夢想。”
    “啊？”
    “而且，我也從來不覺得，人死去了之後，什麼都不會留下。那些做過的事情，是會人們記住和珍藏在回憶中的，就像你永遠也不會忘了你的這個朋友一樣。有人說我總是過分的樂觀，也許真是這樣吧。不過，就算是那些鑽牛角尖的悲觀派說的那樣，有一天，地球毀滅，萬物消失，一切都化為塵埃，我也不認為我們存在的痕跡就因此而消失了。亞馬遜河上的一隻蝴蝶煽動翅膀，也許會引起得克薩斯的一場龍卷風；所以，即使一切都化為灰塵，屬於我們的那粒塵埃，也許會在這浩瀚的宇宙中卷起場風暴也說不定呢。所以，一切都不是徒勞的，一切也都不會憑空消失的。走過的路，是會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它特定的軌跡的。”
    聽著澤希如此堅定而篤信的理論，我心中那片死寂的黑暗漸漸透出了些光的影子。即使一些都消失了，屬於我們的那粒塵埃，也會在宇宙的某個地方發揮著它的影響。是這樣的嗎？我很想相信，這樣的希望。
    手機滴滴的響了兩聲。打開一看，是薇兒的短信，說她已經到車站了。
    “不好意思，我今天約了朋友，不能跟你聊下去了。那，下次再見？”
    “恩，好的～！”
    走了兩步的我，突然間轉過頭來，對著澤希說，“你的確是有些過分的樂觀哦，不過，這樣挺好的！”
    隔著十米遠的地方，是一個大大的笑容。朝著久違了的笑容揮一揮手，希望也能揮別掉心中的那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