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如元年。
    赤城，滄月宮，梵天殿。
    時值陽春三月，赤城本是京都，就已頗有些“春光懶困倚微風”的意趣，年輕的貴公子小姐們最是愛出了郊外踏青，豆蔻年華春心懵懂，鶯鶯燕燕的勝了三分花容，不勝嬌羞。
    因著國主酷愛桃花，宮中便著人種了極多的桃樹，每年此時，碧桃緋桃粉桃夾雜著開得甚豔，繽紛嫵媚，宮娥們在樸素的宮裝上巧動針腳，繡上一兩朵桃花來，賽著誰的繡工精妙，竟比七夕時候還要熱忱上幾分。
    還有月貌花容的嬪妃成群結對地路過桃樹下，人麵桃花相映紅，一派妖嬈多姿的美麗。若是被國主驚鴻一瞥地驚豔，甚至是一時青睞，麻雀變鳳凰，求得便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古往今來女子所能得到的至高頭銜。
    話題有些遠了。
    一棵開得並不繁華的老碧桃樹下，有些蒼老的樹幹透著隱隱的紅銅色，兩個身形相仿的孩子嬉戲玩耍。眉心有一顆胭脂痣的孩子，正對著桃樹的方向，眉眼尚未及開，卻已得三分涼薄法相，一雙眼睛微微上挑龍鳳相宜，其麵目美麗不亞於成人。
    伴著一聲脆生生的呼喚，背對著桃樹的紮著雙環髻的僮兒轉過頭來。好一個漂亮瘦削的孩子！顴骨高得有些薄情之相，卻令人沒有絲毫冰冷之感，隻道是蒼白消瘦，惹人愛憐。更奇異的是那膚光如雪的臉上，鑲著一雙寶石般泛著緋色的瞳，玄中帶赤的桃花眼迷離若水，透著與年齡絲毫不符的沉靜。
    根本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甚至，從那井水般無波的眼簾看，竟帶著看透一切的蒼老。
    兩個小僮，都美麗如仙童，隻是那先前的孩子衣衫較為單薄，也更樸素些，是一件淡緋色的宮裝，還穿得亂七八糟，明顯是不善此道。隻是眸光卻溫和清澈如白蓮，聲音也極脆極嫩，悅耳得很。
    “嫦兒，到時父皇來喚我，你就代我回了那王公公。嗯，就說，就說我病了，不宜把病氣帶給父皇——你與我神似，不過片刻功夫，應該甚少有人會看出端倪的。”
    抬眼一望，桃花眼的孩子穿著極為華美的廣袖，衣領處盤著淡青色的祥雲麒麟，卻有些寬大了，明顯就是互相換了的。她沒有搖頭，亦沒有點頭，隻是淡淡地頷首，濃密的睫毛垂下來，被透過零落桃葉的光斑，在臉上映下一片扇形的陰影。從側麵看，臉色蒼白眼神卻深沉如蒼茫大海。沉吟了片刻，神色疏落地抬頭。
    “殿下的話，奴婢安敢違逆？”聲音並不是同齡人的明麗，帶著喑啞。不過七八歲的孩童，麵色卻安靜沉穩。被喚作嫦兒的孩童沉靜地搖搖頭，嘴角勾出一個笑容。
    緋色衣服的孩子神色一鬆，拍拍嫦兒在陽光下觸感很毛的頭發，泛著淡淡的金色。“不要那麼死氣沉沉的，像個大人一樣。還有，別奴婢奴婢地自稱了，”他撅起嘴，清泠鳳眼在緋色的桃花下有一絲極難察覺的笑意，“你一個大家小姐，跑來作我的女官，真不知道父皇怎麼想的？天嫦天嫦，待我成人，你便做我的王妃好了。”
    說罷便一股腦地跑走了，王宮至高處，一座青煙嫋嫋的佛堂籠在煙雲中，鍾聲空曠。
    天嫦一人孤孤單單地站在繽紛的淺紅色桃花下，背影孤高，千年不化的清寂。她負手而立，稚嫩的麵容不染纖塵，那雙靡麗如斯的桃花眼，將那佛寺的嫋嫋鍾聲，仿若映在腦海中一般，桃花眼裏便染上隱約的霧氣。
    猶如孤身佇立千年，連背影都被襯上了那至高處的紫宸。
    終於，薄唇輕吐，笑意卻惘然。
    “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