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那個遙遠的夢境，淩亂的人影，迷離的眼睛。那種失去一切的毀滅，鐫刻在心底，揮之不去的恐懼。衣不遮體的母親，橫陳的人體，勉力壓抑的痛楚奔流而出，頭疼欲裂。
    不要……不要……母親——
    恍惚間一雙手拂過滾燙的額際，微涼的指尖。
    長而緩慢的呼吸。
    是……你麼？掙紮著想要睜開眼，喉頭又一次漫上血腥，費勁心力地嗆咳出聲。
    莫要睜眼。依舊是淡而幽然的語調，一股真氣緩緩輸進，麻木的肢體頓時暖意融融。
    也莫動。熟悉到刻入骨血的名字，一遍遍地在心底默念，酸酸甜甜的感覺。她是那麼難得的溫柔，溫柔到令人有種若夢般的不真實感。
    師傅——
    纖細的手很輕易地製住了他的行動。張開疲憊的眼，對上一雙含嗔的美眸。顯然是漠然地注視他許久了。天嫦抬眼一望，少年蒼白淡漠的臉上，分明是無比欣喜而受寵若驚。
    傻瓜。心底暗罵一聲，卻伸手替他掖上被子。默默凝視無心一眼，猛地浮現一個念頭：他瘦了。
    一下子驚怔。半晌才不自在地撇過頭，輕描淡寫地捋開幾縷額發，近旁深秀的桃花眼，閃爍的眼神將那雙妖麗的眸子映襯得愈發明麗有神。
    我替你受了十鞭。
    什麼？無心吃了一驚，雙眉一蹙，直起身來，鮮血從口裏滴落到雪白的褻衣前襟，他卻恍然未覺。再抬眼一看，正把玩自己血色蔻丹的天嫦，眼中分明又是那種泰山崩於眼前的不動聲色，雲淡風輕。
    多麼，可惡的又令人無比心痛的漫不經心。
    為……什麼？無心艱難道，深深泣血，布滿血絲的瞳打破了曾經冰封的冷漠，急切地在天嫦身上搜尋一遍，黝黑的眸中密密麻麻的都是恐懼與驚痛。你……怎麼這麼傻？
    天嫦聞言抬眸，鄙夷地一笑。
    為什麼？自然是你太弱。才受了二十鞭就已經奄奄一息，說出去辱我天家門風，更是令我無顏麵見家族先輩。
    更是因為你尚有幾分資質，比平常人好出很多，對我的利用價值，自然也要高些。
    看那舉手投足的睥睨與尊貴，那般與生俱來的傲氣。隻是天嫦沒有注意到，桃花雙瞳已經微微赤紅，沙啞的聲音，分明又是功力大損的征兆。緩緩閉上眼，片刻又睜開，天嫦俯身下去，用手輕柔地闔上無心的眼。柔聲道。
    別想那麼多，好好養傷罷。
    猛地站起身，天嫦隻覺得眼前一片鋒芒，金光隱現。撫過額，勉力支撐著踉踉蹌蹌跨出門簾。
    不可以讓他知道。
    不可以。
    就是這股莫名的執念，天嫦顧不得身後迤邐的長袍，決絕地回過頭，大步走出去，盡量不讓身後人察覺她腳步的虛浮。似乎每呼吸一下，喉頭的血氣就會又一次隨著呼吸噴灑出來。幾乎被震碎的五髒隨著行動微微顫動，每每一動，便會痛不欲生。撩開衣袖，玄黑的鞭痕如黑龍般妖嬈地纏繞在瑩如雪玉的皓腕上，愈發的可怖。
    誰都可以倒下，可是，就是她不行。
    天嫦驚異地發現自己竟還著了朝服，喚來禦前常侍，他惶惑地稟道。
    今個是您上朝的日子。群臣都已候了兩個時辰了。
    什麼？火紅衣袂一擺，天嫦倏地直立而起，挑眼怒道。
    你們這群太監跑哪去摸魚了？這麼大的事都不提醒我？半個時辰之後，早已等得焦躁而開始竊竊私語的群臣們見到了天嫦。
    明黃色九龍屏風後轉出一個太監，手持拂塵，尖利道：陛——下——駕——到——
    天嫦冷著臉，步上高處的金龍台。今日她著了件赤色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兩個太監躬身誠惶誠恐地托著她身後那一丈來長的，繡滿極盡紛繁華麗圖騰的後擺。如緞青絲束在雕金龍鑲明珠的金絲發冠中，隻留得額前幾縷落拓的黑發，蕩落在邪氣秀美的桃花眼旁。此時那薄得近乎殘酷的唇正抿成一道無情而絕美的線條，如電眸光掃過殿下垂眸躬身的群臣。
    火紅衣袂若烈焰騰起般一陣，廣袖紛飛的簌簌風聲中，天嫦緩緩落坐在那張明黃的龍椅上，雙手優雅地搭於兩側的扶手。
    山呼海叩中，憐歆站在屏風之後，用那種癡迷得近乎失態的目光直視天嫦。
    他是在看。看那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無雙君王，是怎樣用她纖長的指尖談笑指點江山；看她是怎樣用她火紅的衣袂，從容掀起世間風雲。
    臣服在她腳下，是眾生萬物的選擇，也是他無法逃脫的宿命。
    “今國庫充裕，民生安定……陛下不費一兵一卒而完勝瑤國，真可謂是天下歸心，天佑我國……”
    勉強聽完丞相的奏表，天嫦臉色微微慍怒不耐。群臣見了她略顯蒼白的臉色，心下一驚，急忙收回應稟的事宜，留待明日再奏。天嫦雙眼已經模糊生痛，長長的蔻丹深深地刺入掌心，瑩白的掌心裏觸目驚心的血跡。
    她什麼都沒有聽到，甚至是是身後的太監大聲道“無事退朝”的聲音，也沒有看見，放眼蒼穹，隻留她搖搖欲墜的身影。
    一陣淡淡桃香襲來，迎麵一位佳人垂下妖嬈的桃花瞳。天嫦眼底發黑，咬牙硬撐著，顧不得是何人，口中鮮血噴向空中，撒的滿地血珠。墮於黑暗的那一刻，她眼前隻掠過眼前人大驚失色的麵孔，與痛極的眼神。
    陛下？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