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緣 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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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瞳仁盛滿了怒極的風暴,仿佛就欲摧毀一切的火氣。
偷眼望向天嫦的無心失笑。
看似古井無波無比深沉的芙蓉麵,從那微微蹙起的秀眉,下彎的桃花眼以及端坐著的身影,無一不是在訴說四個大字。
我不高興。
似乎見到她,心中所有的傷神都隨風而去,輪轉千年,腦海中隻記得這般永遠噙笑的桃花眼。她,很少這般失態罷?
隻一瞬,麵具被完整地收起,絕美的麵容又換上了喜怒不形於色的表情,月光下,脆弱得猶如時刻都會灰飛煙滅。一雙勾魂奪魄的桃花眼,在月光下朦朧看不真切。
借著宮女的手,天嫦抿了一口茶,而後仿若愜意至極地眯起眼,優美的頸項微不可查地一動,懶懶散散地倚在榻上。
高深莫測地笑。
既然你遲早要被殺死。不若,還是死在我手上罷。
今日不宜見血。明日去宗人府領三十鞭。
眼見著眾人臉色瞬間煞白。天嫦滿意地一笑。妖氣流轉,人間至美之顏。就是在如此的境地下,也令人呼吸一滯。
鞭刑,原是宮中最為嚴酷的刑罰。無半點內力之人,三鞭之下,便會喪命。那鞭本是極寒之地育成的千年苦寒鞭,胡楊樹骨,風化結晶而成,且在風沙冰雪之中封凍千年。一鞭入骨,二鞭斷筋,三鞭血脈逆流,寒氣入體。十鞭已是極限,何況三十鞭。
隻是多的是奇俠義士,獻上生命也要嚐這一鞭。不單是因為這苦寒鞭千年難遇,更是因為這行鞭之人。
行鞭之人,必能駕馭此鞭。隻有絕世高手,方能持鞭而不為至苦寒氣所傷。君不聞人說高超之鞭刑,能不傷肌膚而以適中之力打爛皮下骨肉,直至潰爛,無藥可醫,且痛不可當。
而神鞭持者,卻是以內力震鞭,將鞭力通過內力直達肌膚,鞭並不觸碰肌膚,亦不傷皮肉,隻是順著肌理滲入骨骼,敲碎筋脈。寒氣順流凍結血脈,粉碎內力,廢去武功。
幸免存活的人,每年的寒雪之日,渾身筋脈凍結,痛不欲生。
無心垂下睫,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冽。
是。
你,能聽見麼?
從極深極深的暗處,氣泡試探性的浮動到物體粘稠的表麵。
然後,仿佛一發不可收拾般的。破碎。分解。複製。所有的種子都在同一時間發芽、生根。
每一次強而有力的收縮和舒張,成千上萬的觸須在逐漸擴張、延展。
那些緩慢的、凝滯的、黑暗中的聲音,你能聽見嗎?在每一個瀕臨瘋狂的黑夜裏,它們都存活在你的血液與皮膚之下。你知道它們在呼吸,那些種子隨著血液奔流在體內。是它們汲取蠶食著你自身的怯懦與恐懼而存活。
它們,就是你自己。
已經記不得是第幾次做同樣的夢了。
天嫦麵無表情,行走在夢中白霧蒙蒙的路上。
一股奇異的氣息。
沒錯,這是血腥。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機械地往前邁步,仿佛血脈裏的那些瘋長的因子在促動,在前行。
哢嗒。似乎有什麼阻斷了她的腳步。抬眼往下冷冷一瞥。
沒錯,是骸骨。人類的骸骨。滿地的血腥。
心裏莫名的亂。這滿地屍骸,滿地醜陋不堪與血腥,難道不就是她一路行來的帝王之路麼?
蠢蠢欲動的屍骨在西邊一縷金光的照射下,同時流淌出一股清和聖明之氣,和一同的妖氣流轉。這場景無比的熟悉,卻偏生記不起什麼來。
踩著骸骨和血腥,她無比緩慢而又輕盈地走著,猛地停頓在某一處。
視線一掠。從遙遠的西邊無際海的地平線,先是一縷小小的跳動的金光。很小,卻柔軟得溫和。伴隨著奇異的聲音,金光越來越大,遠渡重洋而來。
依稀是一個人的輪廓。他的麵容在耀目的光下看不真切,隻能勉強目睹他腳下盛開的蓮。
步步生蓮。蓮開五色。
那是一種她從不曾見過的氣息,那種柔和的威壓令眾生萬物不禁伏地,選擇匍匐在他腳下,臣服於他,接受他的話語,這是萬物應有的命運。
有些驚怔。
如此,令人無法逼視而又溫和的光芒。
骨血裏的陰冷瘋狂著,叫囂著,逃竄著,她似乎能感受到它們不顧一切的奔跑的身影。心中微微地一動。卻並沒有如蒼生一般跪伏在地,隻是仰望著他,凝視著他。
五色金蓮,蓮華香氣逆風飄飛。她站在遍地屍骨的彼岸花上,與他,不顧一切地,漠然對望。
神人神色一鬆,惘然間似乎是在微笑。
霎那間,金蓮的芬芳,甚至不及這一笑絕代的風華。五色祥雲繚繞,傳說中千年難遇的煙華,在他身後開放。
曼殊……
他蹲下身,衝她伸出手,安靜地微笑。
曼殊……跟我走罷。
她不說話。眼角已被刺得生疼,朦朦朧朧的色彩,依稀能看清他麵目的寶相莊嚴,慈悲俊美得雌雄莫辯。
你……是誰?
我是梵天。
梵天、是誰?天嫦瞪大眸子,外界的感官在同頭腦接應中產生無盡的電流,光明的觸角延伸到四肢各處。閃電般地掠過一個早已刻入心脈的名字。
是你?
是你——
是你……
珠淚一顆一顆地落下描繪精致的眼眶,水霧彌漫的桃花眼從此鐫刻入眼底。淚來得那麼突然,連她都不知是為何而落的。
就像,千萬年前應有的緣。
你來了,你終於來了。
仿佛佇立千年,隻是為他來,然後安靜地,帶她走。
多麼想伸手觸摸他亙古絕美的容顏,這夢是那麼美,美到每過一秒,都會痛徹心扉。
我等你等了千年,我等你竟等了千年……來來去去呢喃的話語,沒說一遍,就會耗盡心血。可還是無意識的講啊,講啊。
神人一笑,無奈地撫上她的臉。酥麻的觸覺,早已熟悉得映入每一寸骨骼的名字,在心底塵封,破土而出,掙紮著舒展。
胸膛中似乎有了輕微的顫動,微涼的指尖,拂上心的位置,默默地閉眼。
以吾之名,賜汝新生……
以吾之名,賜汝新生……
流年的輪轉,千年的時光,隻是為了這一霎的相遇。
突地景物倒轉,一切都回到了鴻蒙初辟,混沌始開的樣子,她回頭凝望,依稀如舊。
莫名地歎了口氣。
繼而失笑。她似乎從來沒有如此多愁善感過。如夢一般。
隻是那修長婕妤上苦不堪言的淚珠,是從何而來的?
猛地睜開緊閉的眼,天嫦不動聲色地抹去懸在鬢角的珠淚,淡淡道。
來人。我要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