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片腐竹，芥葉竹羹，荷葉蒸飯，桃花米釀。三菜一湯，很素淨的菜色，任誰也不會猜到這是天下最尊貴的王所用的午膳。
    可是，天嫦就這樣用了，而且安之若素。美如桃花的五指靜靜地執著箸，竟比那雪玉製的雙箸還有白上三分，透著些隱隱的藍，在月白冷袖下更是如玉一般。她換了身宮緞素雪絹裙，薄紗的羽緞內襯著梔子白的褻衣，流蘇髻淡淡綰了一支東陵白玉簪，如同天上仙子謫世而來，絕代風華凜然而不染凡塵。
    這樣的人，連用膳都美得像幅畫。飲下一口香茗，天嫦極愜意地眯上水霧朦朧的桃花眼，優美的頸項如天鵝一般舒展優雅，一旁隨侍的宮人看得眼神都不禁有點發直。
    她似乎心情很好。
    無心靜立在一旁，默默地想著，垂下了眸。宮中的膳點奇香無比，就是最為樸素的素材，禦廚一樣能作出珍饈之味。就如那道芥葉竹羹，其中清綠的芥葉必是在那極寒之地淋霜過後的嫩芽，千裏加急，葉瓣途中成熟，甫送王宮便要即時烹好，食之清香甘甜，無絲毫苦味。
    古時有“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典故，天嫦也隻是淡淡點頭，似乎是存心要在那文官記載的曆史上多添上禍國殃民這一條。
    竹枝本是空心的，可宮中之人為取悅新王，硬是派人駐守竹旁，終是得到了竹心中的流水，擷來做湯，如此種種，便成了天嫦手中細細啜飲的羹湯。
    如斯奢華。
    今天的菜色不錯。
    天嫦微微沉吟，思慮著要不要給禦廚打賞。
    纖長的十指輕輕敲打著光潔的梨花桌，姣好的側臉風流恬靜，微吊的桃花眼，撩下婕妤是一片水霧彌漫，波光瀲灩。
    忽地一聲異響，她出人意料地轉過眸，略帶笑意地對身後候著的無心道。
    你定是餓了罷。
    無心一驚，訥訥無語。半晌才垂了頭，悶悶道。
    無心不敢。
    天嫦斂了笑意，冷冷道，如何不敢？今天你若是不聽為師的話，就休要再作我天嫦之徒！
    無法，無心隻得局促地坐下，不安地挾了藕片，張嘴欲食。天嫦將他的樣子不動聲色地凝入腦海，心頭暗笑，麵容卻甚是漠然，古井無波。
    安歸，去把我昨日方開苞了的西域奇花呈上來。
    天嫦無暇顧及無心，也就稍稍移開了凝注的目光。無心頓覺如釋重負，悄悄地呼出一口氣來。勉力咽下一口鮮美無比的羹湯，隻覺舌尖清淡，餘味無窮。
    天下人可以不知何為禦膳，可絕不會不知天嫦，隻食素菜。
    世人也常說，這是天嫦獨有的，駐顏之術。
    她失笑。她已徹底蛻為妖孽，如此妖顏，不過是欺騙世人的皮相罷了，何來什麼駐顏之術？至於美麗，她還是覺得她前世時做天女時更勝一籌。
    天嫦輕輕接過呈上來的小巧花朵，五瓣嬌小如桃花一般，緋紅的花苞下窩著個寶藍色的花座，看上去清秀討喜，花有奇香，滿屋盡是如煙芬芳。
    天嫦笑，伸出雙手，輕輕一碰。霎那間那花瓣緊緊閉合，如翮羽一般開闔。
    一隻蝴蝶翩翩舞動，停在華美的花瓣之上。以迅雷之勢，那如花身影就被恍若無害的奇花迅速吞噬，幾下掙紮，動物軀體破裂水樣的聲音，不一會兒便沒了聲響。
    一旁宮人具是驚怔，說不出話來。
    天嫦轉眸看著無心，無心麵容一如既往的冷冽，不動聲色，內心卻亦是極為訝異，不曉得天嫦此舉有何深意。
    天嫦微微勾唇，沒有說話，隻是微微展開如玉蔻丹，五指成刃，輕緩地劃開緊翮著的花苞，一隻琉璃斑彩斕蛛爬出，徐徐吐著渾濁的汁液，麵目猙獰若鬼魅。那是天山上的劇毒之蛛，天性劇寒，普通人被之叮咬，半個時辰之內痛不可當，無藥可救。膽小的仕女驚顫得幾欲暈厥，天嫦方啟唇，淡淡道。
    無心，你看。這花朵看起來是多麼美麗無害。
    可是，真正隱藏在後的殺戮者，卻能兵不血刃地得到最後的獵物。
    無心點頭，默默地望著天嫦，等待著她的下文。有經驗的宮人會意地退下，這是新王正在教導徒兒，王旨可貴得常人無法觸及。
    美麗多姿有什麼用，不過是欺障世人的皮相。隻有隱在陰影的毒，才是最致命的……。
    天嫦輕輕摘了花，遞給無心。無心靜靜地接過，放在手裏細細地端詳。
    他懂得，天嫦沒有說完的。
    棋子……。
    空有如花美顏，不過是棋子罷了。天嫦失笑。她已好久沒有在做過這樣的夢了。
    早在她一夜白頭的那一天，麵具下的蒼老就已經無聲降臨。
    時間總有辦法，能夠毫不留情地揮去所有他賜予的一切，哪怕是他親手製造的，絕美的容顏。
    這不過是轉瞬之間罷了。天嫦輕輕勾起唇角，抬眼望天。午後晴空的天際之上，盤旋著幾縷黑龍似的雲彩，平添幾許鬼魅的氣氛。有些長的劉海遮住了她額前秀麗的眼瞼與斜長入鬢的眉。
    突地她猛地綻開了一個燦若流櫻的微笑。
    要變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