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我和白萱都能活到一百歲，然後在同一天死去，葬在同一個墓園裏，永生永世，比鄰而居。
    而金葵，則會在我們的目送下，如煙霧般嫋嫋升上天堂，到聖母身邊做個快樂的小天使。
    我坐在白色的病房中，握著白萱的手，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離我遠去，心想就算不是一百年，好歹也該是九十九年零十一個月啊。
    一個陌生的男人，坐在我的對麵，拉著白萱的另一隻手，讓我感覺頗為礙眼，白萱躺在床上，兩隻手都被人拉著貼在臉上，這樣的畫麵太可笑了，與美學不符。
    內心糾結了老久，我終於放下了白萱的手，用被子蓋好，男人抬起眼看我，
    “藍葉，”他叫道，聲音有些沙啞，“對不起，明明我在場，可是，卻沒能保護她們兩個，都怪我……”
    什麼叫做明明你在場，什麼叫做都怪你？聽著就讓人寒磣，無論是男人還是男妖，都是自大的生物。
    我在心裏狠狠踩了他幾腳，但是臉上依然沒有表情，
    “看到他們的臉了嗎？”
    “沒……”男人歉疚地說道，聲音低若蚊蠅，“事實上，我連發生什麼事都沒有反應過來，隻覺得四周忽然很吵，然後一下子又變得安靜下來，等我回過神的時候，金葵已經不見了，而白萱她……”
    他自責地將手埋在白萱的手裏，我在心中罵了一聲“KAO!”，這男人，當不了騎士就算了，竟然連傻瓜照相機都當不了。
    我找到白萱的主治醫生，向他詢問白萱的情況，那個老頭坐在辦公桌後麵，一臉慈悲地告訴我，白萱隻是驚嚇過度。
    要驚嚇到什麼度，才會昏迷兩天還不醒？我冷笑一聲，一抬手將那個酒囊飯袋的茶杯掃落在地，然後告訴他，我們要轉院！
    大步走出辦公室，發現蒼穹姿態高雅地坐在門外，我離開時，他靜靜地跟在我的身後，十分有技巧地避開了護士的眼睛，
    我沒有理會他，隻是快步地向前走著，一直向前，向前，向前，毫無目標地繞過一個又一個的拐角，穿過一道又一道的走廊，爬上一條又一條的台階，直到頂樓灰塵遍布的陰暗的角落阻擋了我的去路，
    終於，無路可走，
    停頓的片刻，雙目之中隱隱湧動，雙腿一陣癱軟，我伸手扶住牆壁，卻阻止不了自己緩緩滑落，
    難道我竟然想哭嗎？
    眼淚，我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身上還有這種多餘的水分。
    白萱……白萱……腦海中不斷地重複這個名字，有種撕裂般的疼痛，
    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我是在恐懼，這種感覺闊別良久，久得我以為自己早已與它此生無緣。
    意識到恐懼比恐懼本身更讓我恐懼，我猛地站起身，向著白萱的病房直奔而去。
    我氣喘籲籲地衝進病房，將還坐在白萱身旁的那個男人拉起來，不由分說地把他推出房門，這個時候，外人是不需要的。
    男人驚異萬分，掙紮了幾下，卻不敢對我用力，
    “藍葉，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藍……”
    我對著他用力地關上門，上了鎖，
    “滾！”我在門內低吼，不顧他在門外焦急拍打。
    “藍葉，到底怎麼了，你開門啊，藍葉……”
    他的呼喊引來了護士和醫生，門外喧雜不已，但我不願理會。
    緩緩地靠近白萱，我輕撫過她蒼白美麗的臉頰，她緊緊閉著雙眼，我看不到自己倒映在她眼中的影像，
    “萱……萱……”我一遍遍叫著，搖晃著她，
    但她沒有回答我，
    “萱……”
    我緊緊揪住被子，可緩解不了恐慌，眼中濕潤成一片，但沒有她的允許，我找不到掉落的理由，
    “萱，你要去哪裏？”
    “萱，你聽不到我說話嗎？”
    “萱，睜開眼睛……”
    我滑倒在病床前，
    “萱，帶我一起去，拜托……”
    忽然，我停住了，這句話，帶我找到了唯一的歸途。
    我的心莫名地趨向於一種扭曲的平靜，平靜之外，炙熱的火焰團團圍繞，
    深吸了一口氣，我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對著門外鬧騰不休的男人禮貌地說道，“金總，剛才抱歉了，你能讓我們單獨待一會兒嗎？”
    門外安靜了下來，
    我拉住白萱的手，俯在她的耳邊悄聲低語，
    “對不起，我竟然這麼慌張，其實，無所謂的，不是嗎？萱，我會留住你的，如果留不住，我也會跟著你，所以，沒事的，你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擔心，一切都交給我吧，你隻要這樣，等著我就好！”
    忽然，一個聲音唐突地響起，
    “等著你？你又能做什麼？”
    我抬起頭，發現美麗的裸男再次出現，坐在對麵的椅子上，神態悠然自得，但注視我的目光卻帶著怪異的銳利，像是要審視我的內心。
    “我要替她轉院，找最出色的醫生，然後……”
    然後……我沒有說下去，不需要說下去了，後麵的半句話，白萱一定是知道的吧？
    “那金葵呢？”
    “對方把她帶走，一定意有所圖，她暫時不會有事，隻要她還在這個世界上，我就一定會找到她！”
    “如果，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呢？”
    我愣了片刻，忽然腦中亮光一閃，有些東西變得異常明晰，
    “他們是衝著你來的。”
    我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蒼穹沒有否認，他用默認吊著我的胃口，等著我爆發，等著我衝著他大吼，等著我失態地發狂，他明明早就知道理由，卻特地等到我無路可走時才說出來，就為了欣賞我恐懼失控的模樣。
    但我讓他失望了，我隻是看著他，淡淡地看著他，沒有生氣，也沒有怨恨，
    那些情緒都太浪費感情了，而且於事無補。
    蒼穹狀似惋惜地搖搖頭，美麗的外表光芒四射，但周身卻籠罩著一股難以掩去的陰氣。
    “真無趣！”他說，伸了伸懶腰。
    “怎樣才能救她們？”我問，我什麼都會去做，隻除了在無謂的人身上浪費一滴感情。
    蒼穹端坐在對麵，身為罪魁禍首，卻毫無歉意，傲慢無比，
    “求我！”他微笑著對我命令道，“做到讓我滿意為止！”
    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真正的蒼穹，因為從不留意不重要的事物，因為被他玩世不恭的外表所蒙蔽，所以我幾乎忘記了初次見他時，他眼中閃過的那抹冷漠狠戾。
    這個男妖，不僅高傲，虛偽，狡猾，而且有仇必報，我曾加諸在他身上的屈辱，他必得要我十倍償還才能罷休。
    我轉頭看了一眼靜得幾乎透明的白萱，站起身，走到那個男妖的麵前，毫不猶豫地屈膝，低頭，捧起他的美麗的腳，在他華貴的腳趾上落下輕輕一吻，
    “我請求您的幫助，皇子殿下！”
    道出恭敬的言辭的同時，我的心在冷冷地發笑，如果隻是這樣的話，無論讓我做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我都無所謂，什麼尊嚴，什麼驕傲，拿這些東西就能換回白萱的話，未免也太過廉價，這個世界上，配拿來交換白萱的東西，根本就不存在！
    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妖沒有回應我，他一動不動，悄然無聲，但我能感覺到他在注視我，用居高臨下地姿態，像要俯視我的靈魂。
    我就這樣維持著卑微的姿勢，從黃昏直到黑夜，從喧雜到寂靜，靜止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任憑時間悄然滑過，
    我恭恭敬敬地跪在他的麵前，而他，也沒有移動分毫，漆黑的病房，伸手不見五指，我和他，還有緊閉著雙目的白萱，幾乎凝成了一個定格的畫麵，停滯不前。
    直到遠處午夜的鍾聲緩緩落地，他才終於伸出手，慢慢地抬起我的下巴，輕聲說道，
    “跟我回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