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也許是氣氛壓抑到沉悶，天空中連一顆星子都沒有，月亮也是暗淡的，仿佛蒙著一層輕紗。
    然而這卻為夜色平添了一抹朦朧之美。
    白含踏著月色而來的時候，葉昭遠已經等候多時。
    他就這樣靜靜的靠在一根挺拔粗壯的綠竹之上，益發的高華而幽遠。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白含的腦中掠過這一首《淇奧》。
    她忽然覺得，這首詩就是寫給葉昭遠的。
    其實平心而論，葉昭遠的長相並不出眾。隻是那一身的氣質卻無可比擬。
    似非俗世，卻又墜在這萬丈紅塵之中。
    葉昭遠聽見了響動，警覺的轉過頭來，見是白含，鬆了一口氣，迎著她的步伐站直身體。
    他就那樣背著光站著，腳下的影子被月光拉的老長，麵容隱在陰影裏，看不見表情。
    長長的衣角在風中劃出優雅的軌跡，這個人，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高華，沒有一處不引人神往。
    “你來了。”淡淡的開口，沒有波瀾起伏的語氣。
    白含長舒一口氣，氣息化作雪白的霧氣迷蒙一片：“我來了。”
    沉默。
    葉昭遠沒有再開口，他隻是盯著白含的臉，似乎想從那上麵找出些表情。
    白含的臉上有些發燒，想要說點什麼，張了張嘴，卻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許久，她才聽見站在自己對麵的男子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唉……”
    還是沒有語氣，不明的情緒，卻令聞著忍不住去探究。
    白含其實很想問，你是不是……在怪我。
    可她問不出口。
    垂下眼簾，她不敢看他，生怕從那張臉上找出一星半點的不豫。
    “你……”葉昭遠又開口，卻隻有一個字。
    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他從白含怯怯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複垂下的的動作中看出了她的心思。
    其實他很想說，我不怪你，是我對不起你。
    可是這怎麼說？怎麼說，都是錯……
    今夜在宴會上看著這個可以臉部紅心不跳的做著陷害他人幫凶的女子，他忽然很懷念那夜，那張第一次害人之後惴惴不安的滿臉淚水的臉。
    是他嗬！就是他害的這張純潔的白紙染上了別的顏色。
    他想，自己是應該開口了，無論什麼，至少不要讓她如此不安。
    蹙起眉，他開始在腦海中糾結應該用怎樣的詞彙語句才合適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殊不知，他這樣的表情卻給了對方一個錯誤的提示。
    白含的心猛然一跳。
    她以為，他在怪她！
    是啊，怎麼不該怪她呢？葉晴依一步步登上現在的位置，她不知幫了多少忙，打壓後宮嬪妃，絞盡腦汁爭寵不說，甚至發展到今晚——連朝中大臣都在她們的聯手下一敗塗地。
    更何況，她還有著她的秘密。
    盡管不是心甘情願，她仍然已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背叛了他。
    就算，是名為“保護”的背叛。
    她把心一橫，是時候開口了，至少，想要求得他的諒解，即使是一丁點也好。
    她猛然抬頭，正遇上葉昭遠亮晶晶的眼。
    “你怪我麼？”
    “你怪我麼？”
    咦？
    兩句同樣的話同時從兩張嘴裏蹦出，兩人愣愣的看著對方的眼。
    他們看見的，是對方眼裏不帶任何掩飾流露出的情愫。
    有無奈，有愧疚，有憐惜，有祈求……
    複雜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就想纏繞著月光的吐息。
    白含愣了一會，低下頭，嘴角泛起一縷苦笑：“我為什麼要怪你……謝你還來不及……”
    “你該怪我的。若不是我……”說到這裏，葉昭遠戛然而止。
    他不忍說下去。
    他怕一旦揭出這個真相，會令他們的距離遠到不可觸摸。
    他很想珍惜她，珍惜她對他無暇的情意，珍惜這份寶貴的真心。他其實，真的想待她好一點。
    這輩子，他們注定做不成情人。那麼，或許他們可以成為知己，紅顏自己。
    葉昭遠的心裏猛地泛上一絲神往。
    人活一世，若能尋一知己，這是何等榮幸。
    可在麵對她的時候，他什麼也不能說。
    何其諷刺！
    他側頭想了想，道：“有些事，我有苦衷。”
    白含點點頭：“我也一樣。”
    “我希望你好好的。最好……”他頓了頓，還是說出了想說的話，“最好離葉晴依遠一點兒。”
    “這話……”白含輕輕的笑了，嘴角揚起無奈的弧度，“正是我想對你說的。”
    忽然，白含感到麵上一涼。
    環顧四周，不知何時，細碎的雪花已在風中飄揚。
    “下雪了……”
    “嗯。”
    “……”
    “……我走了。”
    葉昭遠深深的看了白含一眼，轉身欲走。
    卻感到袖口輕輕動了動，於是他轉過頭去，眼神裏明顯疑問。
    那個拉著他袖口的女子輕輕的問道：“我喜歡聽你彈琴……下次，能彈給我聽麼？”問的很小心，生怕他生氣的樣子。
    心頭湧上一陣深沉無力的悲哀，她要的……實在是很少……
    葉昭遠鄭重的點點頭：“好。”
    白含送了一口氣，臉上又露出些許笑顏。
    “早些回去吧，外麵冷。”
    “嗯……謝謝。”驚異於葉昭遠忽然間的關心，白含笑了。
    她實在太容易滿足。
    風雪中，兩人分道而行。
    一個笑意粲然，賽過最豔的那抹鮮花
    一個沒有表情，卻比悲傷更不忍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