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卷二】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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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那背後——
如芒如刺。
拖曳著豔紅喜服的少女慢慢蹲下身來,明豔的妝容增添莫名的淒豔。金釧歩搖晃動的視線,被淚水所模糊:“……要是,你不在就好了。”
不、不是……
他搖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女子的指間別著一根極為細小的發簪,尖端磨礪的極鋒。他眼睜睜看著,發簪抵著自己的頸子。
“隻要一下就好了,一下……隻要,你不在了……”
她尖利的指甲刺的他發疼,但是……
逃不開、逃不開!
“小聆……要是你不在的話,大概就好了吧……”
簪子被撤離他的頸子幾寸,下一刻便要紮下來!
不、不要!
最後一刻,他猛力一掙!
那狠狠刺下來的簪子,便劃過他眼底一點脆弱的皮膚。溫熱的液體,淹沒視線。夢魘裏,窒息般的困苦。
“啊……”意識恍惚的女子似是醒轉。曲聆璃丟了簪子,像是癲狂了一般看著自己沾染的血腥的指。
“我……做了什麼……?啊哈哈哈哈哈……”
他捂著耳朵,一路奔逃!
瘋了!亂了!
止不住!!!
幼童小小的身子,跌跌撞撞。
許久,累了,跑不動了,終於知道停下來了。
他清醒的有著二十一歲公子聆水的意識,但紛繁的夢靨卻扼住他。夢裏的他,失了素日的睿智與沉穩。
像個真正的七歲幼童一般,即使平日裏佯裝老成,卻在關鍵時刻被逼出孩子的驚慌。
為什麼,為什麼還要重來一次?
他想要止住,卻控製不住曆史的重演。像是仍保有成年的自己的意識,無奈卻困在幼童身體裏的夢靨。
困倦了,便想回家了。
不、不要回去!
他的意識想要阻止,必須阻止——
因為等他回來的,隻會是漫天的業火。
可是……
他止不住。
小小的身子裏,困頓著兩個意識。
七歲的他驚詫的忘了害怕,隻想要回到親人身邊。二十一歲的他早已經曆過一次,困在夢魘中無力阻止,卻要一遍遍重曆。
他睜著眼,沉溺在一場周而複始的夢靨之中,醒不過來。
將姐姐接走的鳳鑾已經不見,往日風光不可一世的相府被籠罩在一片火海之中。下人們跑進跑出,忙著滅火。沒有人會注意到,小小的相爺公子竟不顧一切的衝進火場,任火光明滅染紅白色錦緞。
父親?!母親?!
你們在哪裏?!
火焰舔噬木材發出劈啪的聲響,明滅的火光像是有溫度一般將他的頰灼熱。
他驀地以指覆臉。
明知是夢,他卻在夢裏失聲怮哭。
火光裏,他看見父親厲色的臉:“你怎麼還在這裏?!走!快走!!!”
走!
不要死!
他親眼目睹父親堅毅的麵容因高溫而扭曲,忘了害怕。
不、不、不!
耳側隱約傳來幼童的鳴泣。
那種喑啞的,快要逝去的性命的聲音。是那對父親從不讓他有所的接觸的府中的孿生兄弟!
他在夢裏,詫異自己七歲時的鎮定。虛掩的廢墟裏,他發現那一對小獸。
他眯著被煙火熏的睜不開的眼:“你們……想要活下去麼?”
即使活著不被期待,也想要活下去麼?
比他還要更加幼小的孩童,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恩!想要……想要活下去。”
“那,還能走麼?”
“嗯。”
“……跟我來吧。”
那條最終救他們逃生的密道,不過是曲君睿一時興起指與他看的。卻不想,在今夜派上了用場。
終於……
他在夢裏,深吸一口氣。因為已經經曆過一次的他,比七歲時的自己更加知道,終於要逃離這場夢靨了。
接下來,隻是二十一年人生最散適的八年。
震驚於年僅七歲的相府公子,竟然能從火場裏救出兩條人命。當朝帝王最信任的欽天監魚玄機執意要收半點大的小娃兒為入室弟子。
於是,得救的兩兄弟被魚玄機送往一世外高人處學習異術。而他,被魚玄機帶往浮圖山。
從此,八年——
與世隔絕。
浮圖山上,漫天的大雪。
青燈相伴,卷集為友。
還有每日每日為了抵禦畏寒身子,魚玄機為他找來的各色奇花異草。久而久之,幼童的身子會散著奇異的藥香。
他想起那時,有一個顏色的淺淡的少年會喚他小聆水。貓樣的瞳孔裏一點微縮,然後帶著一臉曖昧的笑意說:小聆水好可愛。
還有魚玄機老人會摸著大把的白花花的胡子,說:還是我家徒兒聰明~
八年,不痛不癢。
而再後來,他奉師命回到了京師匡扶朝政。
公子聆水——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卻自此寂寞。
身體落下的沉屙,加上歲月的洗滌,他對那時的記憶愈加模糊。甚至在後來遇到幼年的玩伴時,也花了好長時間才想起。
可見到了她時,他知道原來八年……不能使她忘記一切。
因為日夜枕席相伴在側的男人,卻是她最恨的,恨不得噬其骨血的仇人!
怎可忘?怎可忘?!
恨意支撐著她強顏歡笑,等著他回來。
他歸朝兩年。
表麵的風光,與帝王、與對立的黨派、甚至血緣至親暗底周旋。他身側那對孿生兄弟,甚至曾與她麵對麵。然而卻不能,讓他們相認。
於朝堂之上,他覆雨翻雲為友人謀事。身處那一片繁華與光芒之中,卻前所未有的寒冷。
比浮圖山上萬年不化的冰雪,更為寒冷。
太子,帝王,友人,戀慕他的女子……還有,血親。
他身心俱疲。
忽的,有一日。
一個鳳眼的狐樣少年人,毫無預警的闖進了他的世界裏。
明知彼此目的不純,可彼時都還隻是年少輕狂的少年人。貪圖盡興時,便忘了爾虞我詐,以知己相稱,把酒話春秋。
而曲聆水不得不承認,忽略狐狸的不正經,以及經常性的驚世駭俗之言論。以他鳳陵王的才智與手段,他鳳流殤還堪稱是一個完美王者。
那樣絹烈的豔麗紅袍,像是有著足以灼傷任何事物的溫度。讓人想要溫暖而一點一點靠近的同時,卻又不得不被灼傷。
可是,逃開的話……那樣的溫暖,會給另外一個誰麼?
他錯愕於自己這樣的疑慮,卻又在進退兩難中彌足深陷。
沅水畔,曖昧不清。
狐狸做戲,亦真亦假。
他厭惡著斥責說狐狸自負,卻亦在想自己是否亦是入戲太深。連幼年友人都說,那些時日他似乎變了許多。
終於,拜他所賜,寂寞慣了的人居然開始害怕寂寞。
但是,他又不得不寂寞。
與那亂世鋒芒為伍,隻能傷人傷己。
他也曾痛下殺手,想借歌朝之手行一招借刀殺人。可是歌朝這把雙刃劍,傷的——
卻是,兩個人。
永樂政變後,三年相知不相見。他愈倦怠,有關鳳陵狐狸的記憶卻愈加深刻。
人生太短,知己難覓。
他忽然,想要放縱片刻。
那樣的欲望來的強烈,像是要衝破二十多年的牢籠枷鎖。於是,朝堂上再不見攝政王曲聆水,鳳陵郡來了個清雋公子。
他告與自己,為過去做一個了劫。
然而……當從老人零碎的記憶裏覓得真相時,他卻又再度沉溺於幼時的夢靨裏。
在夢中,他不斷的掙紮著告訴自己要醒來。卻每次,都像是要深深溺死在夢靨裏一般,無法醒轉過來。
誰來?誰來拉他一把?
即使是敵人也好,誰來帶他離開這夢靨?
夢靨中的清雋公子鎖著眉宇間的幽柔,淡色的唇瓣無意識的開闔。那樣的表情,竟像極了孤苦無助。
政變之夜。
手刃血親,毫不留情。
漫天,血色荼靡的花。
還有,那個像極了這豔麗色彩的身影,如火如荼。
不要……
那人回過頭來,眉眼間斜斜挑起的銳利弧度,像是——
刀鋒上,盛滿了一場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