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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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我,為何叫沙沙?
我回答,那是一粒沙和一粒沙相撞的聲音。
他說,我叫風仔,你想不想聽一陣風和一粒沙相擁的聲音?
***
鐵沙,這是我第一次寫信給你,希望你別感覺突兀或奇怪。
你一定訝異為何一個陌生人會莫名其妙寫這樣的信給你,事實上,在我提筆前也曾猶豫多時,我在想,你會不會把我視為一個平凡的歌迷,看完信後收進小箱子裏,然後當成是歌唱生涯的一件勝利品。
也罷,如果你想讓這封信石沉大海就不必理會我了。
我是誰?對你來說並不重要,隻是這麼心血來潮,突如其來地想跟你說話,想把藏在心中一股千絲萬縷的話在此時此刻道盡。然而,我卻毫無立場和你說這些,充其量,我不過是你眾多歌迷的其中之一,你根本不會想多花時間了解我的存在。
為了表達我的尊重,我還是先自我介紹好了。
我叫戚風,人人都叫我風仔,今年二十五,住在一座夏季會開滿蓮花的蓮花城裏,距離你那兒台北的車程也不算太遠,一個小時一定到得了,隻是,我不知是否有這榮幸可以帶你欣賞這裏滿園滿池開得五顏六色的蓮花。算了,當我是癡心妄想,像你這樣的忙人哪會有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就當我是一個誠摯的邀請,而你也心領了,我必須這樣想,這樣想會使我心情舒坦些。
你也叫我風仔吧,就把我當成一個熟悉的朋友那般喊我吧。
你一定不會記得那天在木船餐廳裏一名坐在角落的男人,當時我抽著煙,耳裏聽著你的歌,我知道那些都是來吃飯的客人點歌要你唱的歌兒,我還知道你對唱那些歌開始感到煩膩,甚至出現一種職業倦怠。
鐵沙,你感到疲乏了嗎?
驅車從我所居住的蓮花城到台北你所駐唱的西餐廳,這一段不到一小時的路途裏,我不斷思忖自問,今天我會遇見什麼樣的鐵沙?他今天會給我何種驚喜與歡愉,會不會讓我的每一個蠢蠢不安的細胞安靜下來。
也許是心情起伏太激烈,我數度闖紅燈,被攝影機拍了照,過幾天,我應該會收到罰單。
這是題外話,我隻是想讓你明白風仔對於親耳聽你唱歌這件事是抱持著何種心情。顯然,我是太興奮了,才會把你當成是那個過去曾經撫慰我心靈的小小卑南族歌手。
在我出發前,我還在家裏特別聽了一遍你出過的專輯唱片,那是在你國小還沒變聲時灌製的唱片,其中一張封麵是“山中小天籟”。
你總共唱了十二首歌,都是卑南族語,清脆又幹淨的嗓音透出世間無與倫比的天籟,我重複了那首“心中的聲音”,對於小小年紀的你印象太深刻,以致於在那張唱片之後,我的耳朵成了最挑剔的容器,幾乎無法再納進任何人的聲音了。
我隻能拿出最美的文字來讚美你的歌聲,鐵沙,你所唱的“心中的聲音”是如此動人,我願用我畢生的力量來喚醒那曾經出現在人間美妙的聲音。
請原諒我的無禮,這是我提筆不前的原因,我必須悲慟地讓你明白,鐵沙,你一定是疲憊了,才會唱出那樣不堪入耳的聲音,所以,我那天在木船西餐廳隻吃了一口食物,之後,我反複納悶又不解,是什麼改變了你?為何你的聲音竟然淪落得如此鄙俗,你不再,不再是被我高高捧在聖主之前的鐵沙了。
我全程聽完你所唱的歌,慈悲如我,還是在每一首歌之後使勁地鼓掌,使勁地給予你一個舞台。你在唱片封麵那張稚嫩無瑕的臉龐如一輪驕陽,深深地刻劃在我心深處,雖然了解人不可能不長大,但是,在我乍見長大後的你,真令我寒心。
你,曾幾何時長得這麼巨大,巨大到把原來那既純真又可愛的鐵沙都謀殺了?
把我的鐵沙還給我吧,隻怕是一丁點也好,哪怕是隻有曇花一現也好,那麼,我還能相信原來的鐵沙還在,還沒陣亡,他隻是一時情迷,被台北的塵囂渲染成了一隻唱歌的機器,沒有靈魂的發聲機器。
鐵沙,我還是很想邀請你到我的寒舍來,但我不想再度撞見你粗俗的靈魂,請容許我給自己一個緩衝期,我的心情仍處於驚嚇的狀態久久不能平複。
這個星期,我會在你駐唱的餐廳裏等候,如果你想跟我去一趟蓮花城,就走向一個身著白色短衫牛仔褲的男人,這樣好了,我還會繼續坐在最後一排,那是吸煙區,你將發現我抽的煙可以把白天變成黑夜,遮掩一室光明。別誤會,我邀請你來寒舍小坐,隻是想帶你去賞蓮。
若我猜得沒錯,你一定是離家太遠太久了,才會忘了你該有的樣子。
我無法對你說任何話,也無法打電話跟你聯絡,因為我天生跟別人不同,我是個啞子。風仔敬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