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是詫異得連行禮都忘了，正想著著姬發怎會出現在此地時，那人已伸出細長的手指撥下寬大的兜帽，露出了真容，隻聽他嘴唇一張一合的徐徐開口道——
    “武成王乃一軍將領，我現在不過是隨援軍而來的一名小小的監軍而已，武成王勿要行此大禮，驚動三軍便是我的罪過了。”
    聽聞姬發此一言語，我與黃飛虎都明白，姬發此次便是微服出巡了。
    說完，姬發慢步行至黃飛虎跟前，伸手想將黃飛虎扶起，可黃飛虎卻不動如山。
    姬發不解的皺起了眉頭。
    黃飛虎深深一拜，神色堅決的道：“武王金口玉言，黃飛虎不敢不信，但還請三公子做個見證，求武王保我兒天爵一命。”
    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還是我會錯了意，我總覺得黃飛虎的言語中竟有一絲絲脅迫的意味在裏麵。
    我打量著姬發的臉色，卻見那人一臉的平靜無波。
    據我對姬發的了解，姬發已經不是很高興了。
    我站了出來，替黃飛虎解圍道：“那個……武成王剛痛失三子，隻不過是想向武王求個安心罷了。”
    姬發看我一眼，又深深的看向黃飛虎，良久，竟指天為誓的道——
    “黃天在上，厚土為證，孤在此立誓，黃天爵在西岐一天，孤都會保其富貴無憂，長命百歲。”
    “若違此誓又如何？”
    姬發是世上出了名的仁義之君，能如此寬厚黃飛虎，已是難能可貴，可黃飛虎卻還步步緊逼，連我都覺得黃飛虎有點兒過了！他還想逼姬發立毒誓不成？！
    正思量間，姬發已字字誅心的對黃飛虎開口道：“若他日孤違此誓，便讓孤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我本想說點兒什麼，卻因姬發與黃飛虎之間流動的不尋常氣息而沉默了下來。
    事後，我跟著姬發從營帳內慢慢行出，卻一時無話，良久，才聽他道出一句話來：“孤當真是懦弱無能，任誰也可欺辱到我頭上……”
    姬發望著他的雙手，一臉迷茫。
    別人皆道說他性情溫潤似水，卻不知他也是性情中人，他有他的想法與堅持，在境遇最不堪之時，他總是淡然處之，波瀾不驚，隱藏在平靜無波的眸子後的，是他的忍耐與堅韌。
    我看得透徹。
    也知道，姬發是被黃飛虎的此舉刺激到了，因為我鮮少見到姬發露出如此無助的神色。
    我默了片刻，答他道：“忍耐不是懦弱，而是在等待時機，你不是無能，而是還不夠強大。”
    那人頓時一震，回眸看我，眼裏竟是精光一片，那張潤玉一般的臉龐上漸漸露出一絲豁然開朗的笑來：“你說得不錯……”
    “錯是不錯的，這事倒是先可以放在一邊，”我打斷他的話，盯住他的臉，張口問他道：“你先說，師叔知不知道你來這裏？”
    姬發的笑僵在臉上，含糊其辭的道：“這個嘛……相父還酒醉未醒……”
    “你也算是一國之君，怎麼能任意妄為？！”
    “你也算是一國之臣，怎能目無君上？”
    這人竟與我耍起花腔來，見那人優哉遊哉的模樣，我壓不住心裏的火，朝他吼了起來：“你到底在搞什麼搞？！”
    “什麼搞什麼？”姬發一臉不解，臉上卻是笑眯眯的樣子。
    “你不知道你自己是什麼身份嗎？你要是傷了一根頭發絲兒，那也都是大事！”
    “沒錯。”姬發點點頭，輕描淡寫的道：“所以我現在是監軍。”
    “監個屁軍啊？！”
    我開始冒粗口，姬發也不應我，隻往他的禦林軍走去。
    笑話，我還怕了他那些跟班還不成，於是，我跟在後頭朝他喊：“你要不想被我打昏了給你那些跟班送回去，就快給我自己滾回去！”
    我破口大罵，那人忽地止住腳步，害我差點撞在他的身上。
    他轉頭對向我，正經了顏色，對我道：“我是擔心你才來的。”
    我微微一震，不由惱怒：“別打岔！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
    那人笑了一笑，也不說話，卻伸手過來，我拍開他的手，他卻固執的伸手過來，將我的手緊緊捏在手心。
    “放開。”
    那人望著我一臉冷漠的我，最終放了手，隻是苦笑笑道：“我本是放心不下你才跟著來的，隻是想著有個人在旁安慰，你也不至於太過傷心，沒想到……我竟是多餘了。”
    我說：“你自己也知道是多餘，又何必說這些無聊的話？”
    我扭頭走開，那人冷笑兩聲：“怎麼？不過逗一逗你，你還當真了？”
    我頓住腳步，那人慢條斯理的繞到我前頭，看也不看我一眼，隻側著身子抿緊了冰冷的唇對我道：“禦林軍雖是三軍中的精銳，但說到臨陣對敵，仍顯不足，如今青龍關之戰，正是讓禦林軍曆練磨礪的好機會，現下孤便將禦林軍交予你來統領，你可不要枉費孤對你的厚望！”
    那人說完，一隻手按在了我一邊的肩上，而我則是氣得全身發抖，心裏把那人祖宗十八代全問候了一遍。
    那人覺察到了我在他手下的顫抖，卻是露出笑來，低首附耳，在我耳邊嗬氣如蘭的道：“怎麼？生氣了？”
    我瞪著他，暴怒道：“我不在乎！”
    那人笑出聲來：“說真話你生氣，說假話你也生氣，到底我是說真話你生氣一些，還是說假話生氣一些呢？若真不在乎，那你現在又在氣什麼？”
    我被他說得呆愣一陣，等我意識到自己被耍了，那人已兀自帶好兜帽，得意洋洋的笑著走了。
    我若追上去找他出氣，他定會說我“在乎”，不找他，我又咽不下這口氣，咬牙切齒半晌，我幹脆去接收了姬發的跟班，拿這些倒黴蛋出氣。
    左邊的是姬發的跟班，右邊的是我從黃飛虎的拜把子兄弟黃明那裏借來的“黃家軍”。
    當年黃飛虎落難，我在川雲關搭救過黃飛虎與黃明等人，黃明自然念著這一茬，二話沒說，便從他手底下撥出精兵借給了我。
    兩方人馬整整齊齊的站在校場中央，我一上去一排排的打量了一陣姬發的跟班，那趾高氣揚的勁兒，胸脯挺得跟一隻隻打鳴的公雞似的。
    我伸手敲了敲其中一個身上的盔甲，對著自己右手邊的“黃家軍”道：“瞧瞧！這禦林軍就是不一樣吧？身上的家夥什，可比你們身上的廢銅爛鐵好不知多少倍。”
    “那又怎樣？”
    一個輕蔑的聲音從“黃家軍”裏冒了出來。
    “剛才是誰在說話？”
    我問了一聲，沒有人應。
    “敢說不敢認？還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
    “誰說不敢認？！”話音一落，一個人站了出來，揚聲對我道：“是我說的？！”
    我走了那人麵前，打量他一陣，問道：“你不服？”
    “不服。”
    “有什麼不服的？”
    那人瞪我一眼，道：“我就是看這些光吃閑飯不打仗的家夥不順眼。”
    “好！”我一拍那人肩膀，笑嘻嘻的道：“我也看他們不順眼，那不如你就請你身後的這幫兄弟教訓教訓這幫光吃閑飯不打仗的家夥一頓？”
    那人一臉狐疑的看著我。
    我一抬手賞了那人一耳光，那人滿眼憤怒的瞪住我，我跳到一邊，指著那人劈頭蓋臉的罵：“光動嘴皮，不動手，全都是窩囊廢，你們這些狗屁不如的東西比這幫廢物還沒用！趁早的回家種田去吧，在這裏礙什麼眼？！”
    “媽的！打就打！還怕了不成？！”
    皆是有血性的漢子，被我一激，人群裏立刻便叫嚷開來，兩方人馬就此動起了真格。
    一旁的黃明耐不住了，過來出言阻止：“三公子這恐怕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
    “這可是武王的禦林軍啊，若真傷著了……”
    不待黃明說完，我便打斷了他的話：“又無刀劍，不過是拳腳往來，不會傷著的。”話語一頓，我又道：“再說了，傷著了又怎樣？堂堂禦林軍連幾個普通的兵士都對付不了，還叫什麼禦林軍？一幫廢物而已，傷就傷了吧，活該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