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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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的冤孽債。
隻因猛抬頭,撞見你的眼,那不經意間的溫柔而哀愁。
從此,我便隻能作希望與幸福的影子——緊緊追隨,卻永遠也無法觸摸到那份美麗。
而痛苦追在身後,無法得片刻喘息。
今生,注定隻能成為一隻醜陋的蛹,沉迷在你的溫柔織成的綿綿密密的繭中,用盡一生來咀嚼無法飛翔的悲哀,以及其中那甜蜜的痛苦。
卻將你的笑風幹在長長的夢裏。
公元918年,五代十國時期,蜀國杜將軍府中。
已是近黃昏,將軍府中熱鬧非常,名滿中原的珍寶齋大少蕭公子攜姬妾家仆蒞臨蜀國,由於蕭公子的財可傾城,便是貴為蜀國國主王建養子的杜昭暄杜將軍也不敢絲毫怠慢,特地設下百人宴為蕭公子接風洗塵。
於是從早晨開始到現在,府中一直是仆傭往來熙攘,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都為著晚上的宴會緊密而有秩序地準備著。
與整個將軍府的熱鬧所不協調的,被落日的餘輝斜斜地籠罩住杜將軍府的別苑,更顯得幽靜昏暗和詭秘,兩個曖昧的人影也借著這餘輝的陰影,在來往不絕的熱鬧的夾縫裏,閃進了別苑去。
別苑書房中,北牆的書架已被移開,露出牆中一個中空的方洞來,方洞中一個錦盒展現在洞前的兩個人眼前。兩人都是風華絕代的美女。一個華服錦飾,如曹植筆下夢中淩波仙子般的洛河之神;另一個素身白衣,是雪山之巔萬裏晴空上的一朵白雲。
華服錦飾的女子微微揚手,示意本站在洞前的素身白衣的女子稍稍退後,自己卻身向前傾,探手去解那錦盒的搭扣。那搭扣外的繩子九曲十八彎,又係成了很多道怪異的結扣,看上去需要花一番功夫才能解開。
那個錦盒中藏有杜將軍拜見蜀國國主王建的令牌,是這次她們行刺王建的關鍵。近來,蜀國的朝中實權已逐漸被徐賢妃掌握,而去年王建的愛子宗傑更無故猝死,使得王建的行蹤甚為謹慎,這一年來隻朝見身邊的親信。杜將軍身為王建的養子,更是少數可以不受限製拜見王建的親信,偷盜他的令牌就是暗殺王建成功的保證。
白衣女子屏著呼吸看著華衣女子的輕蔥玉指一寸寸移近錦盒,無論是這次偷不到令牌,還是她們在偷令牌的時候被發現,身份暴露,青龍會都不會放過她們。青龍會從來都不需要沒有用的人,就算隻是一次失敗。就當華衣女子手指剛要觸上錦盒的搭扣時,白衣女子的腦海中突然電光火石地回憶起昨晚偷看到杜將軍放令牌時的情景。
“不對,師姐!”白衣女子突然格手將華衣女子的手挫開。
白衣女子輕聲在華衣女子的耳邊道:“杜將軍右手是有道傷痕的,但我突然想起昨夜他的右手上沒有傷痕,也就是說……”
“呀。”白衣女子話未說完便突然提起劍,向華衣女子的手指砍下。
隻聽“簌”一聲,一片兩寸長的水蔥般的指甲掉落在地,指甲是染過了的鮮紅的鳳仙花的顏色,但指甲的邊緣有一圈詭異的暈藍。原來是白衣女子發現華衣女子的手指甲由於剛才擦過錦盒,已有一道暈藍,顯是已被過上錦盒上之毒,情急之下,便不加解釋的下了手。
華衣女子笑了笑,一點也不在意剛才已從鬼門關走了一回,輕聲道:“幸好這兩年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留了那麼長的指甲,不然剛才少掉的就是一根手指了。”
華衣女子繼續把玩著與其他手指相比少了一段指甲顯得光禿禿的手指道,“秦蘇啊,要早知道你的手藝這麼好,劍能當剪刀來用鉸指甲的話,師姐我就不用老為修不好指甲而苦了。來來,再來一次。”
秦蘇無可奈何地望了望華衣女子,認命地輕歎了一口氣,也不多問,迅速地用劍又鉸下華衣女子的另一截玉甲來,邊鉸邊道:“師姐,我們隻有四分之一柱香的時間了。和蕭公子約好的,外麵正在奏的《十麵埋伏》隻在那時的樂聲可以蓋過我們將書架移回的聲響。”
“嗯,”華衣女子仍是不急不躁,小心拾起兩截指甲,分別用左右手的兩指夾著,盤弄起錦盒上的搭扣來,邊說邊道,“幸好師妹有此一著,不然我也想不到用指甲來解這結扣。隻怪這次不能帶工具,就怕被抓人到把柄。”
待搭扣解開後,華衣女子先道“先屏住呼吸。”才從頭上拔下一根銀釵,順勢一挑,將錦盒的蓋子掀開。
秦蘇在華衣女子身後瞧著,見並無藍煙飄出,好不容易先安下了心。
卻聽到華衣女子道,“糟了,秦蘇你看。”
華衣女子將身體讓開,使得秦蘇能看到錦盒裏的情景。隻聽秦蘇一聲抽氣,“怎麼會這樣?”
錦盒裏竟然有四塊令牌。
四塊令牌分別以東南西北四角的方位放著,全都色澤金黃,中央刻著“禦敕”二字,隻是龍形圖案的位置分別是位於令牌的四邊。
華衣女子道:“秦蘇,你怎麼認為?”
秦蘇低頭道:“都怪我不好,昨天偷看的位置正好被錦盒的蓋子擋住了,沒看到杜將軍是將令牌放在了哪個位置。”
華衣女子邊以指甲滑過每一塊令牌的花紋,邊柔聲道:
“現在有三種可能:一、這四塊令牌都是真的,但是每月的不同時間裏用的是不同的令牌。二,隻有一塊是真的,但是其他三塊是陷阱,隻要拿錯了,又可能就會驚動外麵的人被抓。三,這四塊都是假的,我們的身份已暴露了,這隻是個用來抓我們所布的局。”
秦蘇道:“我也不知道,師姐,但是,如果令牌都是真的,那杜昭暄為何要在錦盒上下毒,他已在起疑了。”
華衣女子道:“那至少仍有可能還有一塊令牌是真的,我們還有幾成的機會搏一搏。”
“嗯?”秦蘇抬起頭來看華衣女子,同時內心祈禱。
“你的運氣一向不錯。你覺得,把龍紋鑲在哪邊的讓你看起來比較順眼?”
將軍府的正廳內,絲竹管弦已被撤下,換了巴署名妓淩雲絲正抱扇清唱:
“團扇,團扇,美人病來遮麵。玉顏憔悴三年,誰複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陽路斷。”
這淩雲絲是個極盡身段之風流的尤物,一個天生為此等的宴會而生,隨意洗把臉、挽起高髻便可在千數嘉賓前談笑風生的女子。正是應了那句話,“從上往下看,風流往下走,從下往上看,風流往上流。”
坐於正座的男子身著淺棗色貼身武士裝,風流瀟灑,意氣昂揚,談吐灑脫,正是十八封將,名揚巴蜀的王建養子杜昭暄杜將軍。
待詞唱完後,杜昭暄微抬起右手示意淩雲絲稍停一下,對著右座的有著王者風範的男子道,“蕭公子,眾所周知,你的寵妾被奉為中原第一美女,她是否知道了我們對她仰慕已久,所以太過注重儀表了些,怎麼這麼久還沒有裝扮好?”
蕭公子是一個比女人更俊美的男子,從外表看他隻是一個是個二十四歲,初出社會江湖的天真小夥子,任何一個久經沙場的老江湖看到他無邪的笑都會被激起僅剩一點的責任心,覺得應當提醒他世事人心的險惡。可實際上他已是三十四歲,已經曆過上百次惡戰血戰,有過好幾次死裏逃生的經曆,在戰場上的情緒和心腸可以比冰還冷。
現在他笑了,卻比陽光更讓人溫暖,充滿寵溺,“美麗的女人總是這樣的。”
接連正殿和別苑的走廊上,華衣女子在前走著,長裙曳地,衣袂飄飄,好不美麗,一派旖旎風光,完全不見剛剛死裏逃生的凶險,秦蘇則保持一丈距離跟在身後。
突然,華衣女子被裙擺一絆,身形不穩,眼看就要跌倒,而在後的秦蘇顯然來不及扶住華衣女子。
“莊蝶。”
伴著慵懶而溫軟的聲音,一雙臂彎將華衣女子托起。莊蝶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個闊別兩年的身影,有著一雙漂亮手的殺人劍客秦夜汐。約摸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骨格清奇,麵目俊秀,略顯些蒼白。輪廓的線條深刻卻並不生硬,整個人看起來顯得溫柔卻不失一個強烈的性子,本應相矛盾的特質在此子身上卻是相得益彰。
莊蝶笑了笑,開心得眼角上揚,幾乎貼近自己直插入鬢的柳眉。
“好久沒見了。”
秦蘇在這間隙上前扶住莊蝶,並趁秦夜汐的手仍扶著莊蝶時,順勢神不知鬼不覺得將剛偷來的令牌放入秦夜汐的包袱中。
莊蝶似是毫不知情地接過秦蘇遞過來的手,由秦蘇貼在身側,隨秦夜汐向正廳走去。
“你的手仍是這麼美麗。”莊蝶看著秦夜汐收回的手,裝作毫不驚異的讚賞。
那雙晶瑩美麗的手,修長的十指充滿力的動感,讓人絲毫不會懷疑若是受到威脅,此雙手由於多年所授的不苟訓練會在主人下出指令之前做出反應,動若脫兔。指甲修得盡其所能的短,且是幹淨整潔,顯示了主人對生活的講究。
秦夜汐聞言隻極淺淡地笑了笑,笑意就如落入掌心的春雪般極迅速的散去。
月光照在長廊的簷下,被廊簷的燈籠奪取了光彩,略嫌暗淡。
秦夜汐手掌翻轉將手心對著朦朧的月光,連聲音也變得朦朧起來,“隻有你能看到它的美,其他人都隻看到它的肮髒。”
莊蝶微微震動,卻聲音冰冷:“你是劍客,殺人隻會弄髒你的劍,並不會弄髒你的手。”
秦夜汐意味深長地看了莊蝶一眼,道:“你連安慰我都嫌奢侈嗎?神女,我曾以為今生都不會在見到你了。”
莊蝶聞言臉色一變,嘴唇顫抖了幾下,道:“我已非神女。”
秦夜汐失笑道:“而改作一個珠寶商人的寵妾?莊蝶,我仍記得你當日忍受世人嘲笑時所說的話,我還記得當日你身為神女的驕傲。”
莊蝶道:“當年我一心以為到洛陽後,見到李主,便會成為神官,為大唐祈雨。誰知道全大唐的舊儒門生,竟上萬民請願書懇求將我這邪門妖女處死。而李主在萬民所指下竟放棄了他的信仰,將我逐出王宮。”
秦夜汐道:“當時唐梁之戰正酣,我也是在那之後半年才知道此事。你為何並不回來?”
莊蝶道:“當日師門派我離蜀,便是為了在這亂世中找到李唐這個依靠。我既然失敗了,又有何麵目回去?”
秦夜汐道:“那你又怎麼會變為一個珠寶商人的寵妾?”
莊蝶道:“我在王宮中,便遇到了蕭公子。在我最艱難的時刻,是他幫了我。再者,蕭公子財可傾國,有財便有勢,我也算完成師門重任,使師門得了個靠山,便不會那麼容易被他人所破。”
秦夜汐道:“莊蝶,你的話我找不到漏洞,卻讓我不安。”
莊蝶笑道:“不安?你會嗎?你需要嗎?”
秦夜汐道:“因為沒有漏洞的事實往往是精心編製的騙局,現實往往是有很多矛盾的,而你沒說。”
莊蝶道:“何必要說呢?我們不過是蒼茫碧水中無意間相見的兩縷浮萍,今日一別後,不知再相見時又是何時。”
秦夜汐道:“若真是這樣,你剛才又為何忍不住向我吐露心酸?我曾以為就算這個世界的人都放棄了自己的堅持,隻要還有一個人仍堅持的話,一定會是你。”
莊蝶卻笑得嫵媚起來,“你又怎知這不是我的堅持?人生路,當你沒走完之前,你永遠都不會知道它是怎樣,也許這既是人生的痛苦也是它唯一的魅力。”
說罷,莊蝶也不理秦夜汐的反應,突然加快步速,搶前一步踏入正廳。
“莊蝶來遲了。”
正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眩目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