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才十七歲，穿著鵝黃的薄衫高束起腰身，水雲般的發鬢斜壓，花容嬌豔，手倚著腦袋看我將拇指共食指拱成一個圈。我將手指靠到嘴邊，示意你湊過來。你那時仍嬌憨，就這樣懵懂地接近，透過指圈望過去，不過是天空上的一輪橙黃太陽，不由敗興。我輕笑起來，將圈起的手指套入你的中指，再拿開時，手指上已經多了一枚圓潤晶瑩的珍珠指環。你驚喜得大叫起來，瞪大眼睛掰過我的臂膀貼近瞧我神秘的手。你那時已是壽王最寵愛的妃子，奇珍異寶自不會入你法眼，許是這神奇的變戲法恰好勾起了你年輕明媚的心。或許你不知道的，我來見你是精心準備過的。在別人的眼裏，我不過是個習以摸著兩撇小胡子搖頭晃腦說出一番七經八脈氣血盈虧道理來的皇宮禦醫。不是沒有年輕過，曾也似壽王這般麵若棠色，氣宇軒昂。隻是歲月催人，再好的年華也熬不過光陰的侵蝕。像那玄宗，天子之威，也為此撫著我的手歎道：“愛卿阿，合該你年齡與寡人相仿，所調出來的藥性正適合寡人的脾氣。這樣去想，晚了我的青春二十年見到你，似乎也不再那麼悲傷得讓人無力。眼見你共壽王青春年少花間月下攜手同遊，多想能延長你無憂的此刻，幹淨透明，開懷地笑，盡情地哭。我早就明白的你以後的生命。得蒙聖恩，恃寵而驕，馬嵬慘死。從開始的時候就開始遙望你的結束，就連心痛不舍的苦也眼睜睜不舍得少望一眼。這樣，你能否懂得我不能因你笑顏綻開而開懷的原因。每次伸出手，總想抱住你，落下去時，卻永遠落在你的脈搏上。沉吟片刻，隻能道，娘娘安心，你血氣旺盛，好好調理，總能孕有玄宗的骨血。好時光似乎總是隨著花事影影綽綽的，隔著段河岸的距離撩動我們最初的情懷。走得近了，似乎沒那麼多的美，時間遠了，卻又總是不自已地飛上心頭。那夜，你撇開了隨從使女一個人躲入溫泉裏沐浴。周圍的雪皚皚，你赤著足踏在那片白色上，整個人兒映照在溫泉的暖霧裏，妖嬈舞清影，我躲在寒梅後的枝丫看你，本是隻想多看你一眼，沒由來的心緊，我控製不住突然朝你奔跑過去。“玉環玉環。”我在心裏呐喊，不管什麼前程或是曆史，牽著你的手帶你天涯江湖，怎樣怎樣的日子，都會是極好極好的。風月笑我。踏在雪痕上的印記稍過片刻便能被新雪覆蓋遮掩。我定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找不到前路，也早斷了歸程。看不遠的你，在歌唱，在舞蹈，在嬌媚，對著身邊的男子。不是壽王，而是玄宗。癡心情腸忘不了，寶妝為君事，前塵夢裏何堪。我昨夜為你開醉酒湯時你倚在我懷裏的旖旎都當作想象吧。該要開始的，曆史哪能逃避，就算我日日守候，開藥讓你花顏消損，迷香讓你精神萎靡，可你今天還是來了，循著高力士的密信，尋一段生命的奇緣。你的白鸚鵡是我送的。當你和玄宗一起殿上玩耍逗弄它時有沒有想起過我。一去經年，再次相遇，鸚鵡尚在，人情淡薄。過了些年的尼士生活，你更漸豐滿了，不知是否因為廟亭內守候的從來都是帝禦而不是青燈。我低首被傳入殿時，你瞧了我一眼，也隻是淡淡地一瞥，沒有停留，重新聚精會神入台前的波斯雜技裏去了。是啊，鏡中的雪發宣告著青絲年少早已回不去了。如同你的容顏，蓮花的印記在眉間盛開得再絢爛，也抵不過光陰在脖間刻下的衰老。瞧你倚在綿軟的毯子上將赤足搭在玄宗的腰際，手裏把玩著從冰塊上拿起來的鮮紅荔枝，後人稱之為妃子笑，前仰後合之間，曾經明亮的笑竟這麼輕易地隨著大唐的繁盛一起摔跌了在風裏。白鸚鵡卻還靈性，撲騰著翅膀飛近，盤旋，離開。我癡心地望它的腳，上麵綁著那顆熟悉的珠玉。絕望的感覺怕是這樣的吧，可以往後無限地退，然後不知，臉上應該擺笑還是哭。我溯過遙遠的未來來看你，不為愛情，不為擁抱，隻為能在有限的見麵裏靜靜地貪看你的容顏，然後，共同呼吸著盛唐潮濕妖媚的空氣一起死去。很多很多年以後，當人們反複咀嚼起你的妖嬈，或有誰記得我這個癡心的人。